安若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是在老师的背上,被颠簸醒的。
“谁?”
“要喝水?”体育老师没听清,只当她是想喝水,气喘吁吁道:“马上到医务室了,再坚持一下。”
“……”
算了,听声音应该是老师。
安若被放到了病床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她皱着细眉,见校医老师递来水就着喝了一小口,刚咽下去感觉胃里的东西开始往上涌。
校医眼疾手快地拎起床下的垃圾桶放到她面前,安若对着它干呕了一阵,吐出来不少东西。
“吐出来好受不少吧?”校医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轻声问。
“嗯。”她有气无力地点头,又觉得头疼得厉害,只小声应了一下。
“先躺下休息会儿吧,你这中暑还挺严重的。”
细心地替她盖了一条薄被,安若虚弱地朝她笑笑:“谢谢老师。”
“不客气。”校医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邵老师先回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呢。”
“再等等吧,我们班正好有个学生会的,等他来了我再走。”
学生会的?
不知怎地,安若莫名想到了前些天在长廊遇到的人,肆意嘲弄的口吻似乎犹在耳边。
细眉微皱,她痛苦地抱住脑袋敲了敲。
邵老师的话音还没落,余风便不紧不慢地推门进来,仿佛要印证某个人的猜想一样。
邵老师皱了下眉,怎么才来?
不满的微词刚到嘴边,见来人是余风,他愣了一下:“余风?你怎么过来了?我本来想让体委去叫赵宇或者李偲偲。”
班里一共三个学生会成员,一个是赵宇,一个是李偲偲,还有一个就是余风,他原本也没指望能请得动这位大爷。
“文艺部长被老师叫走了,赵宇在和人比赛,拜托我替他来看看。”余风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眼睛半睁不睁的。
还能有人拜托得了你?邵老师腹诽道,肯定是做了什么交易,那小子估计又被他坑了。
“那行,你帮着看会儿吧,我还得回操场看着他们上课。”拍了拍他的肩,他起身准备离开。
“麻烦老师了。”隐约听到老师似乎要离开,安若微微起身朝着他的方向歉意地说道,无奈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刚支撑起身体,就失重倒了下去。
“哎,你躺好,别乱动。”校医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是她?
女孩软绵的嗓音带着病中的沙哑钻入耳内,余风蓦地睁开眼,看向里面。
邵老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和校医说了一声转身离开。
见余风这才直起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过来,安若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的下颌绷得很紧,双眸如墨般漆黑一片,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唇瓣上一一划过,最后定睛在她的眼上。
因为刚刚的一阵呕吐,安若甚至挤出了两滴生理性难受的泪,此刻眼圈微红,眼尾还带着淡淡的湿意,原本就小小的一团,现在这副模样更显得可怜无助。
无辜湿漉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让人忍不住想伸出爪牙。
神色微暗,目光忽然避开,余风下意识轻皱了下眉峰,惊异于心里这股莫名升起的荒唐念头,又暗暗鄙夷自己的不淡定。
他扯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开口时已经平复了心绪,一副大爷的口吻问道:“怎么回事?三天不见,把自己军训到病床上了?”
安若稍稍抿了下唇,低声低气地说:“有点中暑了。”
“还有点儿?”校医揣着兜走过来,“再严重点你就不是在我这儿待着,而是躺在医院里了,你们现在的小孩们啊,一个个身体素质太差,昨天收了五个,今天上午刚送走一个,下午你就过来了,每年你们军训都让我体会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把药递给她,校医轻笑:“呐,藿香正气水,喝了能舒服些。”
瞥了眼她,余风哼笑了声,语气懒散道:“老师如果平时无聊的话,学生会可以多组织学生参加些活动,保证他们会经常光顾您这里。”
被他噎了一下,校医瞪着他道:“还是算了,你们可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您看起来挺年轻的。”
“可我还想再老慢点。”
安若诧异地看着两人的回怼,他竟然敢这么跟校医说话,忽然又想起新生报到那天他难看的脸色,明明一直在笑,却笑得让人发毛,果然还是那个惹不得的人。
可是他刚来,校医也没惹到他吧?难道是积怨已久?
想不明白,她的脑袋还是乱糟糟的,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棕褐色的玻璃瓶,吞了下口水。
这种东西大概是很多人都会有的童年阴影。
“怕苦?”
余风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身正看着她,见她迟迟不肯喝,他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问。
他其实是想笑话她的吧?
安若摇摇头,不能再让他看笑话。
把吸管插上,一口闷了里面的液体。
苦涩的味道夹着十足的冲味在嘴里蔓延,尤其在吸气时,对味道的感觉更敏锐,她紧紧咬住后牙,尽力维持着表情,面不改色地将玻璃瓶扔掉。
侧眸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狡黠的笑意,她有些懊恼地低下头,重新躺回去。
笑什么呢?
“学长你、不用上课吗?”沉默片刻后,安若仰视着他,疑惑地问。
“最后一节课自习。”
她点点头,想想还是说道:“我也没什么事了,学长你先回去吧。”
“这是我的责任,等你好了我再走,你好好休息吧。”他向后靠在椅子上,习惯性地又翘起他的二郎腿,唇边的笑意早已收敛。
安若“哦”了一声,转回脑袋盯着天花板。
这么盯着她,她怎么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她还真睡着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隐约的交谈声,这才悠悠醒来。
“老师?”
章敏正站在床头关切地看着她,安若蓦地坐起来。
“慢点。”章敏笑道,“怎么毛毛躁躁的,好点了吗?”
“好多了。”安若老实地答道,四周看了看,屋内早已没了余风的影子,她好奇地问:“余风学长呢?”
“他刚走。”章敏扶着她下床,“已经放学了,老师刚开完会,送你回家吧。”
“没关系的老师,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刚要反驳,章敏就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正好趁放学了先送你回去。”
安若只好听话地应下。
章敏开车将她送进小区后并没有上楼,只是在单元门口站住,掏出一张假条递给她,顺便留下句话:
“接下来的军训你不用参加了。”
“啊……”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安若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跟老师道了谢,握着假条进了家门。
“是若若吗,这么快就回来了?”郭琳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手,从厨房走出来探了探头,见是她回来,立马笑成了一朵花,“郭姨刚炖了排骨,晚上给你补一补,军训累坏了吧?”
“还好。”
“哟,你这脸……”郭琳推了推眼镜,往前又走了几步,“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怎么了这是?”
“没事郭姨。”将帽子和外套搭到衣架上,安若笑得有些发虚:“就是中暑了,不好意思啊郭姨,晚饭我不太想吃,麻烦您费事做了。”
“没事没事。”郭琳上前扶住她,脸色担忧,“怎么还中暑了?这两天太热了是不是?”
“嗯,我想回房间睡会,您不用叫我了。”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
反正军训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安若索性跟老师告了假连早上在班级点名也不去,在家躺了两天后终于缓了过来,她决定去画室待几天。
光阴荏苒,暮去朝来。
不知不觉,军训已经临近尾声,操场上的誓师口号喊得依旧响亮。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倾泻而下,将学生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光斑,是独属于青春的鲜艳颜色。
夏蝉在树干上欢庆着最后的时光,树叶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偶尔几片寿终正寝,凋零而落。
位于文体馆的画室内,窗户被拉开,时不时有微风溜进来打个转儿,卷起一旁的布帘,轻轻晃动。
窗台上,不知是谁种下的一盆蒲公英,几颗种子早已迫不及待地随风飘向外面的蓝天,一大簇的毛绒,缺失了一角。
安若举着铅笔,下意识咬着笔尾思索,突然想起妈妈的告诫,她将笔从牙齿间松开,上面已经印上浅浅的一圈牙印。
她放下笔,双手托着软糯的脸蛋,眯着一双桃花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画板。
画纸上的少年半敞着衣襟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正低头翻着腿上的书。
怎么看都不太对,是光线的问题吗?或者是角度没有找准?
安若向左歪了歪头,又向又偏了偏脑袋,最后仰头长叹了一声,哼哼唧唧地撤下画纸搁到一旁。
“画点别的找找感觉吧。”她自言自语道。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蒲公英身上,细眉轻展,她立起画板,将画布固定上去。
前有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后有缺了一角的蒲公英。
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好像从她来画室的那天就一直在这里。
安若翘着唇,一边哼歌,一边将少量的水兑进颜料内,调和了一下准备上色。
对于静物的把握还是要比动态好上许多。
将最后一笔填上,她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瞥向被放在一旁的素描纸,不禁感叹道:“还得多练啊。”
搁下画笔,顺手擦了下脸上的汗。
笑容渐渐僵滞在脸上,她突然意识到不妙,绷直了身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粉白的皮肤上印着深深浅浅的颜料圈渍。
她快速翻出自己随身带的小镜子,不照不要紧,这一照连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的,怎么老不长记性。
十次有八次这样,用颜料画完画,自己也跟着变成小花猫。
无奈地摇摇头,翻了翻书包,好像没有带湿巾,她快速收拾画具,准备一会儿去洗手池清洗一下。
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吧,被发现的话可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余风在四楼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家老爷子的身影,叫他过来他又不在。
电梯“叮”地一声回到一楼,他迈着长腿缓步出来。
左右看看空无一人的走廊,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心里暗忖着老头子又食言。
脚步微顿,眼前晃过走廊尽头陌生的门牌影子,只是上面的黑色字体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画室。”
两个字脱口而出,伴随着潮水般涌来的关于女孩的音容笑貌,他下意识转身往回走。
归置妥当,安若侧身从椅子前离开。
走到门前,忽而摸了摸身上的衣兜,又折了回去,忘带纸巾了。
挨着走廊的窗户外有人影闪过,安若弯腰在书包内摸了摸,完全没注意到身后。
重新走回到门前,她伸手将门打开半米宽的距离,原本是想先探探风,看看走廊有没有人经过。
视线却突然被黑影挡住,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弯着腰在原地呆了一瞬,缓缓抬起头,对上来人深邃的暗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