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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洒酒祭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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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帅当然不会生气,唇角微扬,泪落腮边:“你娘说得对,都是英雄,都是英雄!”

“噗呲噗呲”,众人多少眼泪掉在燃烧的纸钱中,惹得灰都差点迷了眼睛,才纷纷用衣袖随便抹了几把。二十人将那七成的纸钱和元宝都烧成了灰烬,又一人一坛好酒洒在地上,而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天色早已黑尽。晚风习习,叫秋老虎多了几许凉意。梅鸢从仅存的一丝昏黄的火光中看见影影绰绰的什么一哄而散,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有,只有纸钱烧尽了最后一点亮光。许闹望着漆黑的夜色用火折子点了一个做好的火把:“走吧,我们去对面的回灵台给老百姓们上香烧纸。”

梅鸢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门口像是站了很多人在送别,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迟疑和怀疑。梅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轻声道:“四妹,别怕,他(她)们都是英杰,不会伤害我们的。”

梅鸢知道自家大哥跟着白云观的白眉道长学过道术,所以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没有看错,再回眸望了一眼才说:“大哥,我不怕的,他(她)们生前是为了保护我们,死后怎么可能伤害我们呢~就像爹爹,为了保护我和娘亲,他(她)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燕州以南千千万万的大家!”

梅青微微一笑:“说得对。”

梅鸢兴冲冲地紧跟梅朔的步伐,拉着梅苏的袖子不知说着什么。梅青却陡然回身,朝着望乡园的方向弯腰行了天揖礼,目光炯炯,不言不语,一连三拜。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身后凉爽的秋风在夜间肆意席卷至北境的每一处。十多个火把照的回灵台大门亮如白昼,回灵台同样以石头砌墙,大门上方三个篆体大字“回灵台”,门两侧十四个篆体中字“五城五屠祭灵台,十万十夜归故里”,同样的香案和灰池,不同的是这边没有那些石像和墓碑。渠漫问:“闹闹,这边为什么没有石像?”

离歌是上过前线的,他知道为什么:“望乡园大多是将士,有名册和样貌记录,遗体也是被战友掩埋,会一一做标记,而后来入了冬死的战士更是因为天冷尸身未腐,才能留作纪念;老百姓是在城破当日被杀了掩埋起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长相,只有登记在府衙和村长、族长处的户籍名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许闹解释的更全面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北狄对老百姓都是直接坑杀,军人是全部曝尸荒野,无人收敛,九月已经到了暮秋,腐烂的慢,到了后边冬天更是战事胶着来不及掩埋,很多画师是根据骨相画出来的。由于牺牲的人太多,从一到一百的数字排序根本不够用,到万和十万又不好标注,只能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A1到1000,B1到1000这样。”

秦帅想起万灵山峡谷的五百苍甲军:“闹闹,万灵山峡谷呢?很多战士都跟敌军一起烧死了,不可能再保留住遗体吧?”

许闹拧着眉,她是亲自去看过的,战后的场景依然相当惨烈:“是,北狄大军死了将近三万人,跟着江梧出战的五百名敢死队有三成与敌军兰艾同焚,根本找不到尸身,剩余七成为了抵挡上山的北狄人死在了山坡,甚至很多士兵用自己的身体当盾把敌军穿成了串儿推进大火,在山上还能看见九尺长枪像串糖葫芦似的横在峡谷的尸山里,山坡上的人也不见得轻松,每一个牺牲的士兵身上都扎满了发黑的血窟窿。汤河边的将士也葬在望乡园,但峡谷里的只能按照统计的人数立了石碑在崖顶,一共一百七十一个。”

饶是冥夜杀过多少人也觉得再回忆起当年的情形还是忍不住为那些将士感到沉痛:“谷主说死的人太多,尸体暴露在旷野恐会引发瘟疫,而东坡百丈之外的山下还是河水,就更不能将山体炸了掩埋,挖土也实在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只好趁着还未到盛夏时节,运来大量的猛火油再次全部焚烧,等火烧过三天三夜完全熄灭,撒了一遍厚厚的石灰,望乡园那边工程结束抽出了人手才开始就地深埋。为此,谷主一直自责,在山顶呆了三天才回谷,谷主说如果有你们华国的防护服和胶皮手套就可以去尸海里把将士们的遗骸翻出来,不怕划伤后被细菌和病毒感染,还可以打什么伤风的疫苗。”

秦帅当时重伤在身一直在养身体,问闹闹事后怎么处理的,只寥寥数语会解决好,让自己安心养好身子,她这是四年第一次来燕州看望英魂,此前始终鼓不起勇气,尽管闹闹安慰她、陪伴她、开解她,但是要面对这么残酷的伤亡,真的用尽了胆量才撑起那份愧疚:“闹闹,你带我去万灵山峡谷,现在就去。”

竹尘赋都惊了:“阿秦?”

秦帅回应:“放心,闹闹的身手是最好的,不会有事,我心里也很好,不会多想别的,只是去看看,过一会儿月亮就要升起了,你们给百姓们烧完纸就回谷,我会尽快回来的。”

许闹见她眼神澄明就知道她的帅哥走过了那段最可怕的心里路程:“我们先给老百姓们上三炷香,然后我带你去万灵山峡谷看战友的墓碑。”

上过香,许闹在秦帅腰间一搂,提了两坛骡子背上剩下的酒,消失在回灵台的大门口。剩下十八个人也是分成三组,六人一组开始给屈死的老百姓上香烧纸。皓月当空,树影憧憧。峡谷上方的山顶屹立着一百七十一块石碑,冰冷执着地固守在这座山坡上,夜风吹来阵阵哀戚,峡谷几乎被尸骨、石灰、泥土填了一大半,那可是北境最大、最深的峡谷啊,如今居然能与崖顶相差不到二十丈!秦帅伸手摸着一个又一个的冰凉的只刻了“苍甲军烈士”五个字的石碑,语调悲伤而苍凉,泪水突然滑落,面上却是带笑的:“从太平元年到今年冬月就四年整了,窦邹成、全盛威,苍甲军的壮士们……时隔四年,我来看你们了!如今我是女子的装扮,倘若再见,你们怕也不认得我了吧?你们跟了我多年,最久的整整十三年,我一直都是男装,只因难言之隐诸多,你们不会怪我骗你们吧?还有啊,其实我叫秦帅,不是你们苍甲军的叶副帅,你们就这样不明就里地跟着我打了一辈子仗,会不会觉得冤枉啊?”

许闹的手覆上秦帅冰凉的手,眼眸炙热而坚定:“在他们心里,你就是他们的副帅,不管你之前是谁之后又是谁,与他们并肩作战共赴生死十三年的人是你,只是你,秦帅!苍甲军是叶廉赫一手建立的不假,但浥朝永安十六年之后增加人员不过千人,是你统领苍甲军后培养了劲旅和逆风,给浥朝挽回了很多损失,守卫燕州,你功不可没!”

秦帅另一只手轻轻拍在许闹的手背,眸子里悲戚换成了温暖,微笑道:“我知道,当年端木军除了那一万赴死的将士们炸了北狄三万多人之后,剩余的一万战力微乎其微,全靠我带去的五千苍甲军抵抗最强的攻击,他们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北狄三十万大军,加上补充的五万高丽军,我的兵连日对战,五千苍甲军能活下来五百已经算不错了。”

许闹重重地不停点头,自嘲道:“是啊,你看我们号称刀口舔血而过的江湖人,四万五千一百多,却死了三万五千七百多,你们四千人才牺牲三千五,战斗力已经很强了!”

秦帅继续摸着石碑向前走,一边感慨:“那是因为熟能生巧,你们在武林讲求点到即止,但战场不同,既是胜负也是生死,甚至只有生死,而后才有胜负,他们知道杀人的诀窍在哪里,你们讲究的是招式,何况你们不懂兵法,不会阵型。”

许闹也偶尔摸摸石碑,两个好友在曾经的战场谈心:“所以武林中人也需要军人的保护,而军人也需要百姓的拥戴。”

秦帅走到最后一块墓碑停下脚步,看见三根长矛深深地插入泥土,矛尖是黑色的血液凝固的色彩,探手摸了一下,仿佛烫手一般缩回来:“这是刺死江梧的长矛,看来大哥当初取遗体并没有碰它们,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你看看这都四年了,还是一个三角体。”

许闹也摸着长矛:“帅哥,当兵的信念感真强,我特地查看了一番,江梧是先被挑起来立在悬崖上,然后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三人用长枪扫落……你的兵,果然跟你一样勇敢。”

秦帅摇头:“不是,江梧永安十四年就在苍甲军了,那时候他和他二弟江桐刚满十六,不过那时候跟着大哥,十九年才升为副帅主将和副帅副将,跟着叶廉清本人。”

许闹强词夺理的功夫最拿手了:“那也是跟着你时间久啊,跟着原主才一年多,跟着你十三年呢~”秦帅被许闹的无理取闹惹得无语极了:“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既然叶廉清跟我性子也很接近,也许只是另一个我罢了,我没必要纠结。”

许闹双手一拍:“艾玛,你钻了四年的牛角尖终于想通了,这次大战伤亡太大,你的心态总是不稳定,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秦帅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好啦,我现在好得很呢,除了武功不如从前,心理也更强大了。就是可惜了这些将士们,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我觉得没能带他们回家,有些遗憾。”

许闹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就醉了,你能不能打我的时候轻一点?”

秦帅却掏出一个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又擦了擦手:“刚摸完放了四年的东西,能不能小心点,灰尘万一弄眼睛里怎么办?”

许闹提着两坛酒:“来,给将士们敬一杯,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

秦帅接过一坛,扯掉酒封当地一洒,笑着笑着就哭了,脑海里全是当年那些过往:“窦邹成,你丫的脑子缺根弦,三十三了也没讨上媳妇儿,我还说等这次回去必须给你说个亲呢,谁知道……你再也没回来。到了那边多长点心眼,学学你们江二将军哄女孩子的口才,可得早娶媳妇儿生孩子!全盛威,你自小孤苦可怜,独门独户,吃百家饭长大,来军营也只是想讨口饭吃,我看好你的性子,一路提拔到都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心上人了,正准备打了胜仗回去提亲的。我听韬儿说,那个姑娘给你守了三年的丧,今年嫁人了,你放心,夫家人很好,婆婆也很好,没有亏待她。”

许闹看秦帅停下来就问:“帅哥,当年跟着你的牺牲在战场上的,那些你亲自培养和提携的人分别是多大年纪?”

秦帅坐在枯木上,看着满峡谷的焦黑,心中万分沉痛,说到漆雕慕远的年龄最伤心、最惋惜,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主将江梧、副将江桐是一对双生子,年三十五,也是八个里面最优秀的将士里年纪最长、武功最好的;偏将军盛轩逸和都尉全盛威都刚到而立,裨将窦邹成三十三,小将党如翼三十二。骑营校尉漆雕慕远……最年轻,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夏天刚过完二十五,秋天就北上了……闹闹,慕远才二十五……他是十三岁跟着我的,我一手培养的逆风营校尉啊,跟了我十二年的校尉,却只活了二十五,那年,他家里面最小的女儿才四岁,最大的孩子也才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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