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啊。”

硕大的液晶屏刺眼的光取代了房间里的黑暗，上面刺眼的白字旁，全然显示着一张报纸上的图片。图片上名叫绊爱的女孩依旧开朗地笑着，只不过她身后数十张黑白色调的画作上添了好几个醒目的小红点。屏幕前坐着的人跷着二郎腿，液晶屏再亮也照不透那人的脸，一股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耳上戴着耳麦，左手放在键盘上，右手则是拿着一块黑色的三角形物体打量着。这东西看上去像是大理石材质的，被擦得发亮，中间磨砂的图样在掌根的阴影处发起了夜光，但看不清那上面画着的是什么东西。这是哪里的房间？谁也不知道，连那坐在液晶屏前的人也不例外；或者，这个人是谁？啊，已经不重要了。——那人端起耳麦的麦克风，轻吐一句：

“很可惜啊，无人机的情况你好像并不知道。”

夹杂着厚重机械声的女孩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来源不是手机，而是无人机的遥控器。LED屏幕呈现了满屏的蓝色，看不到无人机的航拍视角，这无疑使凛云有些慌乱。紧接着，王牌荣光的初始界面突然卡了机，在忽闪忽闪的马赛克下，压着一个人的下半张脸和穿着蓝白衣服的胸脯，剩下的身体部分全被红蓝绿的像素包围着。正当凛云紧皱眉头之时，画面上人的嘴巴开始动了，带着一点点网络延迟，又发出了机械女音：

“你应该多学学花辞。如果你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掌机来跟顺浪组织通话，那我就很难连上你的设备了。”

手机怎么会自己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打王牌的时候不还骂得挺开心的吗？”

“……”

“你最好小心一点，因为——”

“我要去找你们了。”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凛云收回了内心的慌乱，脸上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他将手机和遥控器同时拿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喂，你谁啊？”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眼神僵住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带着一个本子两个设备和三枚硬币跳下树的。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

四点多了，琅风秀的边境地区已经开始有了水墨画的氛围。在山夕阳成了紫红色的樱桃，将天上的片片彩云染成了天宫仙女织出的鲜艳锦缎，不知是江水本来的颜色还是艳阳照出，青紫中的湛蓝已然调成了暗红，乍一看仿佛挂在天边的画作。——卡车行驶到了一座矮山上。山是淡淡的赭石色，在云里的红与山坡上绛紫的马鞭草中迷失了自我，让四周的连绵山峰都添上了一层腼腆的美。

公路旁马鞭草丛覆盖着的山坡上，中央草塌下的一块地上坐着一个穿着登山服的白发青年，背对着公路，圆滑的豹耳在帽子前面忽隐忽现，听见卡车过来连耳朵都不转动一下，像是在仔细端详远处的风景，但看他肆无忌惮的样子就知道他压根没有认真。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卡车突然失控，停在了距离豹耳青年五米远的地方，车头发生了不小的偏移，言和甚至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奇怪，车轮爆胎了？”

像是有着前车之鉴一般，司机从驾驶座上挤了下来，捏着下巴开始检查车轮，暗说这个时候不应该突然爆胎啊！是不是地上有什么尖刺……

“我干的。”

豹耳青年将头侧过一点，露出他坚挺的鼻梁和微张的唇，双臂揽在身前，不知在玩弄着什么，声音傲慢中掺杂着一丝童趣，像是丝毫不在意他惹的是什么人。

轻松平常的气氛中添了几分阴险，霎时所有的欢快音符荡然无存，紧张的气流像条蟒蛇一般匍匐前进着，随时准备吞噬某一个人。

司机直起腰来，双手插在腰间，嚷道：“那你打算怎么赔？赔不起别想走！”

“为了您的安全，我劝您还是先走吧！——坏得严不严重啊我看看？”

豹耳青年从草丛中摘下一株马鞭草，还没一粒米大的紫色小花瓣生得甜美可人，依着那直挺的茎杆轻轻摇动。他站起身，动作依旧悠哉悠哉，冷静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悠闲，像是饮用着下午茶的绅士，大大方方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他不像是敌人了。

“你弄坏我的轮子还想让我走？”

司机没好气地亮出卡车的内轮，“你自己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言和见双方僵持，心里开始有点等不及了，她试探性地小声插了一句：“那个，我们赶时间……”

“轮不到你说话的份！”

豹耳青年双手插着裤兜，吊儿郎当地一探身，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随后冷哼一声又直起腰来。言和开始不耐烦了，跳下车，也向车底望去——好家伙，内轮轴承都变形了。

“你要是不马上走，你就会变成这个轴承。”

豹耳青年说罢，那个坏了的内胎突然开始振动起来，连带着内部的轴承一起变成了一个平整的片。

“就没听说过你这样的人！……赔钱这事我跟你没完，我可记住你了啊！”

司机虽然话狠，但还是乖乖地上了车，他可不想平白无故跟人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卡车还没开走，豹耳青年便悠哉悠哉靠在了旁边的一棵桉树下，伸手指着车上的逆流：“你们几个给我下来。”

“凭什么，我们几个赶路关你什么事。”

龙牙在卡车上坐定，一副叛逆的表情。

“你们也不希望这个司机这么早就归西吧。”

语气这么淡定，话却这么拽，这个不速之客肆无忌惮得就像是那酒瓮中的神仙。浩铭睡着了，刚才车失控的惯性作用都晃不醒他，剩下的三人便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全杵在车旁边瞪着豹耳青年，像是把千古的仇恨都放在了眼神中。

豹耳青年则是大踏步爬上车，仔细端详着浩铭的睡颜——黑亮的发丝透出的影子挡在了眼旁，眉头微皱，单手撑着半边脸，睫毛翘出指缝，本应是青春的气息添了几分暗淡，仿佛在梦中沉思一般。

豹耳青年的脸上浮现了猥琐的笑容，但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这就是你们队长啊？”

“不，我们队长在哪你又不知道，少管闲事！”

言和意识到了不对，赶忙翻上车挡在豹耳青年和浩铭的中间位置。

司机见没什么进展，怕闹出事来，就打开了车门在一旁的树下抽烟。松郡靠在卡车上，面对着豹耳青年，一言不发。

“咳，行，说正事。”

豹耳青年无视言和的怒火，又从卡车上翻下来，“我拦住了你们，算是帮了你们大忙。”

“你凭什么……”

“听我说完！你们与我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我是顺浪。”

豹耳青年轻笑一声，将手上玩弄着的那株马鞭草放在脸旁细嗅清香，“先小人后君子，我可不像凛云那样搞暗杀，我这次是专程过来光明正大地解决你们的。——但我的任务是这样，我自己可不想动。……哦对了，我叫茶言，是雪豹，很可爱对吧？……”

“你懂什么叫骄兵必败吗？”

松郡从历史书的书页中露出头，明晃晃的眼镜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你见我败过？”

茶言将眉头皱了皱，一副“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的样子，这不禁让逆流们觉得很怪异。要说一个正经的顺浪，在脑袋不短路的情况下是不会像这样敞开胸怀自报家门的，除非他真的强到了一定程度。

车上的言和试图叫醒浩铭，但尝试了五六次都没有成功，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龙牙强硬的表情刻在了脸上，但已经开始心虚了：“你已经败了，别以为我们不能杀了你！不管怎样……”

“停停停，先别急着杀我，先担心你们自己吧！”

茶言心里的喜悦甚至都快压不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那边的某个人，哦我是说某个，好像已经……”

他手里的那株直挺的马鞭草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着互相撕咬，茎杆碎成了五段，一片片细小的花瓣纷纷飘零，像是天空中落下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