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铭发出了一声凄烈的惨叫，随后逐渐清醒过来，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没睡醒的缘故，浑身无力，脑子还迷迷糊糊的，甚至睁开眼都看不清东西。

“想睡吗？我让你睡上半个世纪。”

前方的声音也很模糊，浩铭甚至都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觉得喉咙中如火烧一般的疼，还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发出一点声音，但这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僵尸会吃掉你的大脑，但我不会，我顶多会点麻醉。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分分钟把你杀掉。”

“你是谁……”

声带似乎有着不小的阻力，浩铭吐出这几个字不知费了多大劲。但那声音的来源无视了浩铭的话，反而以问题来回答问题：“那个叫言和的说了，你不是他们的队长，那他们跟你什么关系？”

浩铭想说“你管不着”，但胸腔中强大的阻力使他喘不上来气，缺氧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知道你能说话！赶紧告诉我！”

身体里的脏器莫名其妙地开始颤动，连心跳都赶不上它们的振幅，就像是电压与电阻的矛盾，甚至不给他呼吸的份。将将能看清眼前人挑起的嘴角，不像是他见过的人。他试图左右观察自己的队友在什么位置，却发现连脑袋转动一点都很吃力。怎么回事？哦，脖子被人掐住了。那为什么没有感觉？哦，整个身子都麻了。所以说，猜测一下，队友们在哪里？

“你放心，他们在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甚至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眼前人的声音逐渐渺茫，甚至在他的脑海中散得无影无踪，得到回答的只是将近全麻的身体和逐渐模糊的意识……

……

“快快快！龙牙！把山弄平点！！”

“你怎么不叫我把地球弄平点呢！！！”

快四点了，天象万化，狂野的风在马路与山坡上逆行着，将高耸的土地刮平，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它。

“暮漓她们呢？不会有事吧？！”

“我哪知道啊啊！”

如果她们真的没事的话，那应该是最先找到卡车存在的位置，而论行动，杳柒的魔屋无疑是最快的。但为什么山上不见她屋子的踪影？

浩铭在昏迷前一刻想的也是这点。

卡车仿佛承受着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朝茶言后面的桉树撞过去，还好茶言躲得快，否则一条人命就撞上西天了。

“你吓死我！”

茶言一脸责怪的表情，仰头望着树杈上的人。

“你别整太过分，还得问他事呢！”

树杈上空飘着一架无人机，那无人机的主人将手中的薄荷色本子扔下，“呐，本子到手了。”

“问题不大，只要他没死，想让他醒他马上就能醒！”

茶言坐在树的一侧，拿起本子翻了翻，“还真行啊你！怎么样，这本子里写的东西拍照发给花辞了没？”

“发了，等她收着就等于整个组织都看到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你先给我下来！这么仰着头说话很累啊！”

树干用极大的频率振动起来，紧接着树干便啪地一声折断，凛云一个后仰随着上半段树杈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一句优美的中国话。茶言再次选择无视，用手指捻过本子的每一个页脚，将上面逆流组织的规则和成员还有记下的顺浪都看了一遍，唯独没有看到最后一页。

“别急，等小黑来信息就知道最后一页是啥了，据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凛云扶着腰杆，从一堆枝叶中坐起，气还没消下去。可凛云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了声音，让凛云和茶言都吓了一跳，连凛云身上的树杈子都被崩飞了：“最后一页上写的是，利益在一片圣土之上！”

茶言揉了揉头上的两个豹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重要的事实，这手机里的声音说告诉就告诉？

“之前两次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真的很奇怪！”

“你以为你的照片发出去了吗？你自己好好看看！”

还没等凛云说完，机械女音又继续发出极大的麦克风鸣音与设备音量调试过大造成的杂音轰鸣声，“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跟你们组织里的人产生任何网络交流！”

“什么鬼？”

等机械女音消失，茶言一把将凛云从地上拉起来，“你看下惟信确认一下？”

的确，对话框里发出的几张图片旁都无一例外地竖着红色的感叹号。

“没事！没事……只要本子还在咱手里，咱们就是成功的！”

茶言装作不以为意，背对着凛云走回之前他坐着的那片马鞭草丛，从地上捡起一个玻璃制成的小盒子。

凛云也跟着放平了心态：“哟！样本取回来了？”

“那可不嘛，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茶言！”

茶言悠闲地坐在他弄成的桉树桩下，“——话说，你是怎么做到不让蚊子叮你的？”

“你听说过一种东西叫灭蚊磁吗？”

两人坐在树桩下欣赏着琅风秀边境的美景，全然不顾旁边破旧的卡车上幽幽昏睡过去的浩铭……

……

山，天接云涛连晓雾；惊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肥皂！小音！暮漓！”

言和大老远就挥着手，“你们没事吧？辣椒油呢？”

“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醒不过来了，现在在杳柒那里，吾呛水了，嗅觉灵敏度下降，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暮漓拍了拍潮湿的衣服上沾的尘土，“你们那边怎么样？浩铭和松郡呢？”

“郡叔在后面跟着呢，浩铭在车上睡着了，我们叫不醒他，想着你们出事了就先过来了。”

言和曲着腿，大喘着粗气，用时而间歇的声音答道，“我们在那边碰见顺浪了，他说你们这边有人已经……不过你们都在这，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如果浩铭也出事了杳柒一定会过去救人的！”

“等等……”小音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辣椒油在杳柒那边，这么说的话，只有辣椒油死了杳柒的魔屋才会移动……”

“可我们卡车开到的矮山上只有几棵桉树，之前魔屋出现的地方都是在树林里，仅凭山上的几棵桉树和它们的枯枝败叶岂不是杯水车薪？”

“就算只有那么一两棵树，不远也应该有树林的吧？”

“只有杳柒会移动魔屋……所以你们那边没看到杳柒？”

“没有。如果杳柒和辣椒油都活着，魔屋也移动不了，因为魔屋里不能存在别的生命……”跟上来的龙牙歪头思考着，“那个顺浪说有人已经出事了，但你们仨现在都好好的，所以我们排除她们俩都还活着这个可能。刚才也说了，如果辣椒油死了，魔屋是可以移动的，那个顺浪跟我们闹矛盾的时间也足够让杳柒过来了，所以……”

言和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绷紧的肌肉：“不会吧……如果那个顺浪说的出事那人不是辣椒油，那就是……”

所有人都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态，心里不约而同地咯噔一声，甚至都忘了大惊失色。

“杳柒！！！”

……

壁炉中的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从木柴中崩出的一两个火星直叫人担心地毯会不会被烧坏。那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躺在里面的外星生物，曾经幽发着暗淡的灰、余留指尖处轻透一点蓝的手，此时生命力旺盛的红色液体流动着，缓缓萦绕其隐隐血色。魔屋以前是个药店，店主留下的旧柜台还没有淘汰，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瓶刺眼荧光色的药水。魔屋的主人呢？在哪里？

杳柒曾想修好门锁，但屡次失败已经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有人到来她当然欢迎，但不拒来客不一定就是好的。顺浪入侵了她的魔屋，她的能力又不会攻击——之前说好的不帮任何一方人呢？哦，可能他们并不会在意这些……

“杳柒！杳柒你在哪！杳……”进门就扯着嗓子喊的言和霎时顿住了。杳柒正蜷坐在破旧的柜台后，口中涌出的鲜血甚至还没有停，一直滴到她漆黑的斗篷上，上面沾着的血已经结了块，身上系的一些丝绳像是被人故意剪断了。她的身体还在发抖，肢体上没有出现致命的伤口，明显是内伤。她的脸上毫无生气，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眼中黯淡无光，但还能在其中读出一些愤怒，一些哀伤，还有仅存的一点渴望。

“你还活着！你先撑住，等下，哪些是治内伤的，你告诉我……”言和急得语无伦次，在柜台和药水架子上四处翻找着，她坚决不信杳柒自己的药治不好自己。

杳柒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剩下的那点余力都用来拼命喘气了。

“我，我怎么治好你啊？我不会啊！你醒醒啊你教我……你告诉我！是不是顺浪干的！你告诉我！！！我去杀他们啊！！！”

言和拼命摇晃着杳柒的双肩，眼里似乎闪着看不清的泪光。杳柒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融进了微弱的光亮，她用右手的食指敲了两下地板。言和仔细一看，那纤细的手指底下是一片凝固的血，被指甲划出了几行字：

“辣椒油还活着”

“物体振动损坏”

“茶言”

她的手指正好停留在“言”字的最后一横上。

言和沉默了。

她曾默默放弃自己中立的想法，铤而走险地去帮助逆流。

或许这就是找到自己正义的代价。

其余几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场面十分呆滞——肥皂静静地蹲在一边，小音强忍着泪水将取下的药水放回，暮漓闭上眼猛地一抬头，龙牙干脆直接背过身去。

“不……这不对……”一滴清泪落在了杳柒的食指上，“这不对！这一定不对！杳柒你不会死的对吧！你是魔女！！你有这个能力的对吧！！……你告诉我，哪瓶药是治好你的！……你……你别吓我！！！”

“……行了，收手吧。”

言和感觉到自己肩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但她已经丝毫不在乎了，斩钉截铁地拍掉那只手：“我才不会就这么算了！杳柒她明明……”

打断她的是一阵沉默，答复她的是杳柒凝固的眼神、微张的嘴巴、停止颤抖的身体和不存在的呼吸。

迟迟才跟上的松郡站在门板后的墙边，空吟着，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栏桡……

会移动的亚特恩魔屋不复存在，但至少，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间空旷的木屋……

她终于也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正义啊。

云间的马鞭草静静盛开，天边的桉树它很是期待，天上的星星会不会落下来？哦，它们落下就会与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