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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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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怡获奖的消息,领奖的镜头,作品的简介,出现在电视和报纸新闻上,李骏见了欣喜若狂,高兴了一夜没睡好。病病歪歪,楚楚可怜,柔弱无骨的小姐姐,如今有智慧,有谋略,也有魄力,冷静睿智,把自己活成了巾帼须眉的样子,且浑身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太了解她坚强不认输的心劲,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洗衣做饭,谁不会?生儿育女,谁不会?在婚姻中,女人的温驯贤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主见的头脑,有能力去把一份工作做到极致,干得最好,精益求精,最出色,不可替代,有智慧去分担养家置产的责任,为丈夫排忧解难,而不是除了买买买,就只会买买买。李骏看着王静怡的相片,对她说:亲爱的,我很想你,也很怕失去你,我不想装酷耍帅,就是想见你,我甘愿没自尊,就是想念你,我学会厚脸皮,就是要娶你。所以,亲爱的,你要是喜欢我,就来找我吧。因为我也很想你,只是在等你来找我。两家是亲戚,王静怡的行踪,他了如指掌。李家名声在外,她要找自己援助,简直易如反掌,可她不找,肯定有她的想法,她不傍势借光,说明她自尊有骨气,自己就不能去惊扰。他一直默默地关注她,在背后保护她,看着她吃苦,听着她受罪,他恨不得去替代,无数次想现身,将她抢走,护在羽翼下。除非王静怡主动求助,他决不会插手干预,也是为了磨砺与考验她。按照传统的择优选媳观念,不在意长相与出身,但必须是行内翘楚,王静怡能够出类拔萃,其思维能力绝对不一般。可能是因为天赋很高,也可能是长期锻炼的结果,精神的专注程度,记忆力,空间结构的想像能力,心算能力都非常强!其实就是一道筛选的门槛。假如她天赋不好,又不肯下苦功,那就干脆不要吃这碗饭,学也学不会。豪门都设门槛,不仅要独当一面的智商,还要八面玲珑的情商,交际应酬不论包含多少提携,或追捧的成分,其运转体系本身也够复杂,文化,认知,阅历,境界,缺一不可,又非一已之功,合作,共赢,利他,保已,一念荣,一念辱,又非一代之利,真正掌握并灵活运用,并不简单,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想念太煎熬,时间像厨师,先把活鱼摊在铁板上,煎得两面金黄,再放入砂锅,熬成奶白色。鲜香的鱼汤,谁有资格喝呢?没有机会,制造理由,也要见面。要不然,鱼不是白煎,汤不是白熬了么?李骏打开出租车后备箱,拿出一条“万宝路”香烟,说:我敢肯定你从没抽过最正宗的万宝路。这条烟是真正的美国本土生产的,所以我专门给你带来了。王静怡说:这烟太冲,我抽不惯。李骏又拿出一条“三个五”香烟,说:这个,总该行吧。王静怡说:只有劝阻的,强求戒的,哪有男人像你这样惯的?不晓得看起来挺吓人,让人联想到女流氓啊!李骏说:除非瞎了眼,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听幼儿的胡言乱语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王静怡说:你自己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在旁人看来,会认为你有“病”。李骏说:旁人,是我爸妈?还是我领导?我为什么要听?我只听你的!我有必要哄旁人开心吗?王静怡说:形势比人强,胳膊扭不过大腿。李骏咬牙跺脚:伪君子见得多了,逢场作戏玩得多了,不知不觉的,你就好像有了“被迫害妄想症”呀,看啥人啥事,都像虚情假意。王静怡心里不由窃喜,也犯嘀咕:犯了“职业病”,还留“后遗症”咧!李骏说:可以被打倒,不能被打败,可以认命,不能认怂。王静怡说:人穷不能志短,谁说穷人就不能硬气?活人,就是活骨气!李骏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王静怡说:人穷不值钱,但穷人硬钢到底,就是骨头买不到!李骏说:你就安心,收下吧,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只把你晒的,那个霉干菜,茄条子,豇豆,扁豆,葫芦,各样干菜,给我些,带回去。上次的,上上下下都说好吃。王静怡说:辣豆干,要不?李骏说:你打包,我全要。当零食吃,爽歪歪。眼看着时局有变,港澳部分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纷纷抛售书画藏品,想卖了变现,移居海外,市场上出现了名家字画贱如萝卜白菜的行情,且是整箱,成堆的打包处理。老一辈收藏家死的死,病的病,年老体弱要靠后代奉养,但凭儿孙当家作主,说话已经不能算数了。李骏随便打开一件,不是四王的山水,就是扬州八怪的花鸟,不是岭南三杰的书画,就是民国文士的旧作,其景况可以想象。他认为港澳优势独特,机遇无限,营商环境既安全又充满活力,未来投资前景稳健,发展潜力巨大,大趋势不可逆,仍是理想的营商地方。运气来了,他想吃下这批货,却奈何财力不足,眼力不够,找王静怡商讨合伙,共同出资,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王静怡认同他的预见,乐得心花怒放,当然爽口同意。中午,两人轻装便服,扮成游客,从圳都罗湖出发,经九龙塘,过旺角,到尖沙咀。在太平山之山脚的德辅道,坐上观光电车。电车也算是港都的一道景致﹐一九零四年开通迄今﹐竟有一百多年了,缓缓来往于港岛北的坚尼地城至筲箕湾,还在做着实际的用途。这车在香港人的口中又叫做“叮叮”车,源于它行驶时的响声。响起来,叮叮,叮叮,大约就是所谓“市声”。李骏发出一声感叹:可这种电车“叮叮”声,在上海却是听不见了。王静怡说:汉昌的电车,车顶是有“辫子”的,走着走着就掉“链子”,售票员便下车去扯“辫子”,重新搭起,通了电,车才能发动。李骏说:可不是嘛,经常逃课,坐一路电车去六渡桥玩,到民众乐园,坐三路电车去古琴台玩,到鹦鹉洲,坐四路电车去水果湖玩,到东湖梅岭。王静怡说:去行吟阁,去钟家村,去月湖堤,逛汉正街,逛江汉路,光看不买,过足眼瘾,没钱也玩得开开心心。李骏说:我记得,那会儿卖冰棍的人,会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泡沫箱,里面装满各种口味的冰棍,走街串巷的喊,“冰棍哎!冰棍”!王静怡说:小孩子拿着二分钱,跟着追,“别颠!碎啦”。李骏说:香蕉的,玉米的,菠萝的,带色的,贵一分钱。王静怡说:瓶装的,汽水,酸奶,可乐,要五分钱。李骏说:男孩子玩一种叫“拍洋片”的游戏。所谓“洋片”,就是一张张火柴盒大小的卡纸,上面画着刘关张、孙悟空、白娘子等人物。王静怡说:每人押几张放在地上,轮流用手搧,洋片翻过去就算赢。女孩子玩明信片,四大美女,梨园旦角,名画仕女,成套的买。李骏说:你还替我画公汽假月票哩,有一次被揭穿,罚了五块钱,月票才二块钱呢,亏大了啊!王静怡:我不是技庠,闹着好玩吗,谁晓得你当真,拿去骗人嘛。李骏说:不是骗,两张放一起,真假难辨,随手拿一张,就跑出门。平常也不查票呀,朝售票员一晃,瞄一眼就过了。那天也不晓得出了么鬼,非要盯住看,眼睛睁得跟牛铃铛一样大。王静怡哈哈大笑:仔细一看,一抠,画的和印的,岂能一样?不露馅,才怪!一位70后的大叔,忍不住插嘴:我是上海人,80年代的小人书,连环画,才是班级里的“硬通货”,谁手上的连环画多,谁就容易当孩子王。王静怡说:我去连环画摊上租书,两分钱看一个小时。节假日,好多同学能坐摊位边上,看一整天,都不走神,好像长在了那小板凳上。旁边的一个阿姨,也按捺不住了,兴致勃勃地说:在京都也是啊!收集废弃牙膏皮,两分钱一个卖出,攒够了钱,就去新华书店买,《东郭先生》、《《岳飞传》、《红灯记》、《鸡毛信》,一本八分、九分。大叔情不自禁,接腔道:就是嘛。《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杨门女将》、《西厢记》,好的一角多。《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成套的好几角。《杨门女将》的小人书,一下子打开了王静怡记忆的阀门。小时候在乡村,因为她不喜欢凑热闹,总是一个安静悠闲地呆在角落看书,看无用的课外书。别人拿起,也多数看不懂,既显得高深莫测,又高不可攀。看书像一个标尺,跟同学便拉开了文明的距离,也划分了知识的鸿沟。再加上她父亲在县里当官,似乎无形间得到老师的格外关照。王静怡没有谦和近人,倒是主动疏远,像是不愿意跟同学打成一片,时刻保持高难度,这不是瞧不起吗?整个学校的同学都排斥异己,班里只要一丢东西,别人拉帮结派,互相作证打掩护,只有她总是一个人呆着,没人担保,孤掌难鸣,一定先搜她,认为只有她会偷。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平时没什么事,她就看书,书里有一个丰富多彩的美妙世界,与乡村截然不同的城市生活,和脱离低级趣味的精神追求。没上学之前,五静怡已经读过四大名著,民国版本,还是繁体字,读入迷了,母亲吩咐她干活,不仅当成耳旁风,没听见,还不动身,连眼也不抬一下。母亲就打她,“你是啃书虫呀,怎么活傻了?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干,不许吃饭”。有书看,饿一餐,没妨碍,心不慌,扛得住。王静怡记得看《杨门女将》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鸡都打鸣了,母亲便关了电灯,让她睡觉,不能耽搁明天上学,学校在五里外,凌晨四点就要起床。她悄悄爬起来,点上煤油灯,拿在手上,坐在床头,接着看。妹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翻身,把她手上的煤油灯,一脚踢掉,落在床头。一下子,把棉纱蚊帐给点燃了,眨眼之间,就烧到账顶。王静怡吓傻了,拖了妹妹就下床。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妹妹被吓得嚎啕大哭。母亲听到哭声赶来,“人没事,就好。”

喊人,提水,救火。因为看书,烧了蚊帐,棉被,王静怡也心疼。此后,白天看书,她上房顶,房顶铺着黑瓦,滑溜溜的,一脚踏歪就会滚下去,十几米高呢,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一般人没胆瞎爬,母亲上不去,只有站在下头骂几句,至今想不明白,王静怡哪来的胆大心细?灵猴一样,来去自如,不出半点闪失。晚上看书,她去祖祠。点煤油灯要花钱,祖祠的长明灯是公费,她去借光看书,还能代劳护灯,没人反对,还被认为是行善积德之举。但夏天蚊子特别多,祠堂阴暗湿冷,蚊子更多,不得不抹风油精,点艾草驱赶。她坐在长明灯下,伴着祖宗灵牌,专心看书,《诗经》,《论语》,《楚辞》,《史记》,《资治通鉴》,《明史》,《阅微草堂笔记》,《三言两拍》,《闲情偶记》等,经常读到半夜,趴在供桌上,就睡着了。看祠的人,把她摇醒,“伢崽,回去睡喽,诶,书呆子呀,看书,看傻了咧,何结果哟?”

经典名著给了王静怡一个美好的心灵,别人眼里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实用的,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怎么会费心机耍手段去偷呢?但一个优等点,老师的偏重,就是差生捉弄的动机,就是手下败将报复的事由。王静怡被排斥,被孤立,被羞辱,怎么办呢?为了一丁点蝇头小利,别人永远无视你的人格尊严,为了出一口不服之气,别人永远阴险狡诈背后搞鬼。这些伎俩,书本里都有啊!几千年来,都被人类玩得臭不可闻了啊!是非功过,黑白曲直,经验教训,道德法律,前人都标示得一清二楚啊!不读书,不知道,不遵守,便不受惩治吗?只不过有些看得到,有些识不破罢了,有些来得快,有些来得迟罢了。王静怡就走向野外,一个人来到荒坡,草地,河边,还是安安静静地看书。小小孩童,这是她逃避现实的一个办法。大自然不说话,山高水静,云闲风清,四季轮回,景物更迭,时间流逝,人如蝼蚁。生活中,越是无能的人,越会表现出极强的嫉妒心,说话尖酸刻薄,内心阴暗,把别人的优秀,归咎于运气,或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绝不认同是靠自身的实力和努力。看见你比他好,就会想方设法的讽刺你,挖苦你,鄙视你,坑害你,总是想你过得不如他才高兴,才罢休。漫天繁星点点,残月半挂树梢,青蛙呱呱兆丰年,蝙蝠吱吱吊岩壁。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人是最凶险的玩家,跟人离得越近,她越感到害怕,绝对没有安全感,只有到野外,跟野花,野鸡,野鸭,呆在一起,我不吓你,你不烦我,彼此不伤害,相安无涉,她才放心,轻松,快乐。书本浓缩了人类的智慧,是文化的精华,是进步的阶梯,可以清洗肮脏的灵魂,却绝对染脏不了书。了解那么多美好的,面对这么多肮脏的,就会本能的远离,心灵就不会变坏。可以说,是读书挽救了她。要不然,她就是个乡村小泼妇。沉稳持重,成熟冷静,像天蓝色的冰块,是薄荷味的清凉。李骏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没那等好心情啦。旁边一位港都大姐说:请你们安静些,好吗?李骏说:抱歉啦,吵着您了!王静怡说:打扰了,对不起啊!这车是谈不上效率可言的,所以车上除了观光客,便是些师奶与孩童,一律都是怡然自乐的神情。沿着海,“叮叮当当”地驶过上环,再进入中环,金钟。“中环速度”也便在这声音里不情不愿地慢下来了。搭乘这车,会闻见浓郁的海味,这是海产街上的气味,来自鱼翅,海参,花胶与其他干货。绕过梅芳街上了荷里活道,便有了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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