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杜甫】　　当人们因为什么事情而产生了较为强烈的情感波动后，总是会试图将自己的情愫强加在某个物件上，哪怕因此扭曲其原本的意思，一知半解地产生误会。　　譬如象征着爱情的鸳鸯其实曾寓意着好兄弟之间的情谊，而且它们并非一夫一妻制；猫主子主动窝在你身上的时候多半不是因为终于承认了你这个主人，而是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午睡；你养的哈士奇有一天居然乖乖地遵守着你的指令，那不是它突然开了窍，而是犯下了不得不卖乖讨好你的【罪行】……　　“你那位水仓后辈是第三场出来吧？”

坐在观众席上等待学生演出开始的种田梨纱低下头看了眼被身边同事紧紧握在手里的可乐罐头。　　“嗯，应该是。”

虽然嘴上是这么回答的，但被她刚才一问，少年自己也不禁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怀疑，于是拿出手机敲开聊天软件。　　突兀的光映射在他那张精致白皙的脸颊上。　　“哒哒哒。”

敲击虚拟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　　秀眉下是一双温润如水的美丽眼眸，不自觉轻轻哼唱的歌声中略有温柔之意，种田梨纱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将右手拿着的易拉罐头换到了左手。　　然后非常随意的椅子扶手处。　　目光看似不经意的扫视，暗地里却在自己与他那宛若镜面映射的动作中进行比较。　　冰清玉洁的肌肤如同水一般清透柔嫩，感觉跟平时放假不怎么出门，只待在家里的自己差不多。　　橙黄色的灯光下，指尖泛起好看的颜色。　　指肚削瘦，看不出弧度，但却有一种精练的美感。　　种田梨纱娴静而认真，打量他那只与自己同样拿着可乐罐的手。　　感觉，好像尺寸也是不大不小，刚刚好的比例。　　“话说，你还没喝完吗？”

种田梨纱用指甲敲了敲他手边可乐的铝制外壳小声问道。　　“刚喝完，准备待会儿出门的时候再扔垃圾桶里。”

千原简短的解释了一遍，手指轻快的点击屏幕，随后悄悄的熄屏，长舒了口气。　　“那干脆给我吧，我出门时候带了塑料袋，本来就打算拿来装垃圾的。”

少女扬起浅浅笑容，旋即从包里取出一个折叠好，方方正正的塑料袋缓缓拆开。　　将自己手中的瓶子丢进里面。　　她那征询的目光看向男孩。　　“麻烦了。”

千原愣了下，旋即低下头客气答谢。　　“嗯。”

种田梨纱接过他手里的罐头扔进塑料袋里，然后就端坐在礼堂观众席座位的边缘，仪态正式无比。　　偷偷瞟一眼身边的男孩。　　节目还没开始，他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吃的挺香。　　“也给我一个。”

种田梨纱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掌。　　千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大方方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放到她的手心上。　　少女慢慢的拆开糖衣包装，塑料纸丢进垃圾袋里，糖果递到嘴边。　　咚咚咚咚的，她听到了手指敲击座椅扶手的声音。　　像是那种吃到糖，就会情不自禁得意忘形的小孩发出来的。　　女孩循声侧目望去，那人白白的肤色下脸颊很红很显眼，比起自己今天在二年级B班见到的章鱼烧，更容易让人能联想到红苹果糖。　　“抱歉，能不能安静点。”

少女的手悄悄移动，轻按住某人在扶手上颇有节奏与韵律不断敲击的手指。　　听到她的话，千原没有任何回应，不过种田梨纱能感觉到，他的指尖被自己压在底下后便没有再动过。　　好像有点僵硬……　　掌心感觉到的温度与今早泡澡时浴缸里的水温差不多。　　稍稍往下移动一点，收平大拇指外的其余四指。　　跟着，两只手便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手好小啊。　　种田梨纱很突然的在心里感慨。　　好像就只比自己大那么一点点……　　似乎是感觉到被自己压在底下的那只柔软的手掌忽然开始动作，就像树叶般无力摆动。　　大概是想抽回去吧。　　少女主动的抬起，换了个姿势，肘关节靠在扶手上，支撑着身体，纤细的下巴用手托住。　　不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还留存有刚才的余温。　　“哦对，问完你的水仓后辈了吗？”

少女总算想起来，“那部《白雪公主》是什么时候开演？”

“嗯，就是第三场，我没记错。”

千原回答完，脸颊就自然而然地上扬。　　看到他这模样，少女用手捂住忍不住张开的嘴，颤着肩膀。　　所以说，大家的眼光都没问题。　　这个人不去演女主角是真的可惜啊。　　“第一场刚开始，慢慢等吧。”

种田梨纱为他当时毫不犹豫的拒绝同学们的请求而感到惋惜，「唔呼～」地叹出觉得遗憾的一口气。　　……　　黑暗虽是人类自古以来最为畏惧的可怖存在，但实际上，正是因为黑暗有时会将那些寻常人无法承受的恐惧挡在了视线之外，才给了人们自我鼓励的机会。　　为了能够更好地给舞台上打出光效，大礼堂剧场中的灯光全部熄灭，轻而易举地制造出了看不清周身的昏暗，即使偶尔有人会利用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身前，也会在下一秒，因为眼睛突然接触光亮的刺痛关掉手机。　　所以，此时若是站在舞台的帷幕后面向下观望的话，就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却分不清究竟具体有多少人，只能从嘈杂不绝的欢声笑语中，把握住观众对表演的期待，一旦开始表演后，这些高中生们也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辨别台下观众的反应。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在节目结束后，大家要用掌声来向表示认可的缘由。　　也只有当开幕表演结束，体育馆内的所有灯光一同亮起时，站在舞台上的人方能感受到那被数千双眼睛所注视的庞大压力。　　哪怕是走上了社会，绝大多数人也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压迫感。　　“接下来的节目是来自三年C班的话剧表演——《白雪公主》，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台上的主持人用无比做作的语气介绍。　　不过声音倒是蛮清朗的。　　种田梨纱不由的笑了笑。　　单纯就对未经过正式训练的孩子来说，这种样子已经算很用心了。　　“你很紧张吗？”

种田梨纱轻轻地摇晃手臂，用手背碰了下男孩的臂膀，假装不经意地再度转头一看，“这么担心你的水仓后辈？”

对于这段毫无意义且莫名其妙的问题，千原皱了皱眉毛。　　“我怎么感觉你的语气有点奇怪？”

“嘻嘻，谁让某人对水仓同学的关心都不加遮掩，被人误会也是难免的事情。”

少女带上些在家里大大咧咧的气息，拍拍他的肩膀，“……就跟水仓的妈妈似的。”

“性别出问题了啊，就算要打这种比方在这里也得用「父亲」才对。”

灯光在这时重新被点上，照亮整个舞台，打扮庄严、体型魁梧如怪兽金刚的山野同学身着一件深紫色的华贵服饰登场，头顶王冠，整个人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引人注目。　　“啊这——”　　种田小姐已经想不到任何词可以用来描述自己的内心的震撼。　　太辣眼睛了。　　少女用手捂住半边脸，完全不想承认这群人的艺术课是自己教的。　　以手掩面，种田小姐决定用点赏心悦目的好东西稍微舒缓一下上面这位小同学对自己的眼睛造成的物理伤害，以及对精神造成的沉重打击。　　她侧过头往一旁看去。　　鬼使神差的，同样感觉无言以对的男孩也在转头。　　在极近的距离下，彼此的眼对视上了。　　“这主意该不会是你出的吧？”

少女迟疑了下，开口发问。　　她怀疑此人有心要破坏自己在艺术教育界的清誉。　　“你是在怀疑我的审美吗？！”

千原反问。　　“也是……好像也不大可能是你想的。”

种田梨纱想了想，也点点头。　　倒也不是多了解他的审美能力，只是种田小姐这么久相处下来，非常确定一点——　　如果他要说谎的话，想必自己必能一眼就识破。　　台上的坏皇后是体格健硕的体育生山野扮演的。　　而他对面饰演魔镜的伊藤同学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古代带着枷锁的刑犯一般。　　大概是因为他的出言不逊导致C班集体作业翻倍，犯了众怒的惩罚吧。　　观众席里的少年鼻头微微颤动，接着嘴角浮现笑意，带着软软的放下身姿。　　放松下来的那份稚嫩容貌，映射进女人的瞳孔，在她的胸中不断摇动。　　“白雪公主是谁演的？”

种田梨纱撇开视线，随意的扯道。　　“内山同学。”

少年很轻快的回答，“就是成绩仅次于坂本，第二好的那个。”

抱歉，就你这笼统的说法，我完全不知道说的是谁。　　不过大概五分钟后，种田小姐见到真人，不得不称赞选角的恰到好处。　　柔顺的发丝如山涧泉水般流淌下，错落过女孩纤细的肩部，有几缕搭在了舞台上那位少女美好的胸前起伏上。精致的脸庞除深情外不再做多余的表情，狭长的晶莹瞳孔中仿佛映有淡淡忧伤，深蓝色裙下的白色丝袜紧贴她的肌肤，将女性的腿部线条勾勒的紧致而完美，彰显出间于青春和成熟间的美妙弧度。　　往台下不经意的一瞥，带着惹人怜惜的风情万种。　　激得座下男生开始焦躁喧闹起来。　　虽然不是还原人物，但是真的很漂亮。　　而对庸俗的男性来说，漂亮就足以成为令人疯狂的理由，甚至有时候只要够漂亮，连性别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她好像在看你诶～”种田梨纱轻轻偏过头，凑到男孩脑袋边，一缕发丝从耳畔顺着垂下。　　“有病！”

千原摇头。　　可惜下一秒台上的内山同学在目光扫过观众席的时候又顿住了。　　“我没感觉错，她真的是往你这边看。”

种田梨纱更加肯定的说。　　这……　　少年的心虚登时在两人火热的视线中化为了沉默。　　“白雪公主”的台词念诵得非常不错，很有感情。就跟在表白一样，纯洁如同白百合的嗓音，朦胧又迷幻，青涩里带动心头的小鹿乱撞。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清醒的睡沉睡，否定的存在！我感觉到的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　　「这种狂暴的快乐往往预示着狂暴的结局，在那欢愉的刹那，就像火和炸药，一吻即逝。」　　「那远处的光亮并非日光，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太阳吐露的流星，照亮你今晚的道路，指引你去蒙托修来的路途，所以，所以，再留会儿，你再留会儿，你毋需离去。」　　她的眼睛望着观众席上的男孩，嘴里突兀的念着莎翁笔下茱丽叶的台词。　　内山同学有一副好嗓子，略略有点沙哑，因此显得分外深情。　　她也有一双和嗓子相称的眼睛，此刻要多深情就可以多深情。　　“……”千原果断撇过脑袋，看都不再往台上看一眼。　　“噗嗤——”种田梨纱掩住嘴，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笑起来。　　而且还是嚣张的三段笑声，跟某位喜欢玩音乐的八神姓格斗家差不多。　　不过考虑到周围人群，女孩将音量局限到只有身边人才能听清楚的程度。　　千原哼哼了两声，不做评价。　　种田梨纱笑了有好几分钟，在这份揶揄之情得到舒缓后，她再伸出手拍了拍隔壁人的肩膀。　　“看过《言叶之庭》吗？”

她很突然的问道，眯眼打趣的样子像极了千原平时同某只佐仓鼠聊体重的样子。　　“没看过。”

千原摇摇头，同时又好奇起来。　　有听说过名字，是新海诚的动画电影，可还没亲眼见识。　　“讲什么的？”

“师生恋。”

“？”

“而且刚好还是高中生和高中教师的故事。”

种田梨纱又静静的补充了一句。　　“？？？”

两人互相对视。　　“啧！”

刹那间少年化身成为人类社会最顶级的道德战士，表现在脸上的嫌弃与鄙夷达到了此生顶点。　　“至于这样吗……”种田梨纱幽幽看着身边的男孩，有点想刀人，她还从没有被男性这样对待过。　　不过她也明确知道男孩这份表情并不是针对自己发出的。　　“挺至于的！”

千原唔唔的点头，“你想啊，一个早就步入社会的老油条，跟另一个单纯只是情窦初开，青春期到了的天真高中生之间，这样的感情会靠谱吗？假如双方都是真情的话，想都不用想，男方一定会拒绝她的示好，这才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

“这样想的话，其实现实世界的所谓「师生恋」无非就是那个老人渣在利用女孩子的天真不懂事进行感情欺诈而已……”少年言之凿凿的说。　　“虽然感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种田梨纱若有所思，“但这话确实是有那么点道理。”

她点了点头，尽管原作似乎与他脑中所想的情况可能存在一些差异。　　原作中男主角15岁，女主角27岁，并非是他所想象的男性老油条教师情感诈骗天真懵懂女高中生。　　而且在片中，女主角也是有考虑到流言蜚语等原因刻意疏远男主角的举动。　　完全就跟现实里那些为师不仁的屑人产生了反差。　　下次有机会就给他鉴赏下，解开他的误会好咯。　　分神的思绪杂念一闪而逝，种田梨纱目光重获光彩。　　“不过说起来，你也没跟内山、还有水仓她们差多少岁呀？”

种田小姐扒拉下手机，打开wiki看了眼。　　明明是一个教室内互为师生的关系，可如果单看年纪的话，其实就差三年而已……　　在学生时代里，彼此称呼「学长」、「学妹」都很正常。　　可怎么偏偏就喜欢自居为她人的长辈呢？　　“诶，才发现，我居然比你大了四年，跟你和水仓的差距还大！”

种田梨纱故作惊奇的在wiki上两人的信息页面间来回切换。　　旋即她抬起头，靠着座椅靠背后仰了一下，带上平淡的微笑直视男孩那张突然间陷入气馁的脸颊。　　论年纪，自己比他大了四年。　　论社会经验，从高中时代就尝试打工的自己肯定要比他还多。　　……唯一比较幸运的是，自己并没有成为他口中所描述的「老人渣」。　　种田梨纱看着外貌比台上高中生还要稚嫩的男孩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