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京城已经开始泛起暑意。菱兰几乎快忘记温凝曾经就是个最在意闺训,最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了。 这些日子她真如之前承诺的,未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禁足令的时间早过了,她也仍旧不怎么出门。 但温凝不折腾了,她心里又有那么点儿……不舒坦? 阖府就这么一个小小姐,只希望她能过得恣意、自在些。 温凝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同上辈子一样,听春杏将王宅那场大火讲给她听。不过她听了开头就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王氏夫妇过世了?”
那宜春公子不是把人救走了? “是啊。”
春杏在温凝身后按她的肩膀,“真是可惜,他们养大了世子,对国公府可是大恩,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竟然就这样丧了命。”
温凝有些困惑,那宜春公子应该不至于收了钱不办事,还反过来骗她,那王宅的尸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救了人,还寻了两具尸体去顶替原主? 可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难怪上回把她喊过去,想再讹一笔。莫不就是这件事?这就值五千两?真是奸商! “还是那跟着世子的随从命好,那夜他在国公府,逃过一难。”
春杏继续道,“否则就那夜的火势,听说啊,整个宅子,连宅子里的树都要烧没了,他定是逃不掉的!”
“随从不在里面?”
温凝更是惊讶。 竟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是三个人,她记得很清楚。 “是啊,那随从说是世子留在身边了,以后可就不一样了。”
世家门第的大丫头,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有身份,就不提世家公子旁边的贴身随从了。 温凝漫不经心地把糕点往嘴里放。 上辈子裴宥身边最亲近的是一名叫徒白的护卫,不曾见过王勤生的身影。这辈子,竟截然不同了。不知前面发生什么事造成这样的变化。 “那火是如何起的,查清楚了吗?”
温凝问道。 上一世是因为王勤生房里的烛台倒了导致的大火,这一世王勤生不在,怎地还是起火了呢? “说是王氏夫妇房内的烛台倒了,大概是夫妇二人睡得沉,未能及时察觉。”
又是烛台倒了? 温凝捻着手里的糕点,觉得有些怪异。 “京兆府经手的?”
温凝问道。 “是啊,京兆府尹亲自查的呢。”
春杏见她吃了好几块糕点,给她倒了杯茶水,“听说很是谨慎,本来还想验尸,但世子当日把遗体带走就下葬,也不愿再开棺,便罢了。”
对养父母的死如此敷衍? 呵。 果然冷心冷清。 不,是根本就没心。 “今日二哥哥回家了罢?”
温凝糕点不吃,茶水也不想喝了,拿帕子擦了嘴角,婀娜站起身,“我们找二哥哥去。”
- 五月的国公府终于不再宾客如云。 世子失踪十九年得以寻回,更得嘉和亲自授印,四月底五月初,几乎每日都有人来恭贺拜访。 王勤生见着自家公子从王宅到国公府,从王宥到裴宥,竟无丝毫不适,仿佛他这些年从未离开,合该就是这府里的贵公子。 他自己也不敢怠慢,处理完王氏夫妇的葬礼,便找了崔嬷嬷和顾飞,学规矩。 大半个月下来,形容仪态与此前大为不同。 此刻他守在清辉堂外的一处荷塘边,不需裴宥多言,便知道他是要给他家公子放风的。 裴宥在荷塘边的亭子里,看似在临摹夏初的荷景图,其实身边还有一人,正在与他说些什么。 王勤生好奇了一下,他家公子何时认得的那个人,近来频频与他见面,但也就那么一下,他现在懂,有些事情公子不说,他便不问。 亭内裴宥身边正躬身禀报的,是徒白。 与从前在夜色中想见不同的,是他今次一身利落的白,更显五官锋利,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令一旁的裴宥听得清晰:“事情已照公子吩咐办妥,只待他们成气候,恐还需些时日。”
裴宥正在描荷叶的边,闻言缓缓点头:“不急,你的能耐我信得过。”
徒白呈上一块玄铁制的令牌,道:“今后他们只听令主调遣,见令如见主,请公子过目。”
裴宥抬眸扫了一眼:“你先收着罢。”
徒白愣了下,呈着令牌的手并未收回。 “既向先生讨了你,我自是信你的。”
裴宥停笔,直起身子,看向碧绿的荷塘,极低地嗤笑一声,“你知我可信之人不多。”
徒白眉眼微沉:“徒白必不负公子所托。”
接着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公子,王氏夫妇已抵江南。”
裴宥沉默片刻,缓缓道:“江南?”
“是。”
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人,发现二人明面上有人照顾,暗地里也有人保护随行,照裴宥的吩咐并没有打草惊蛇,跟了几日才发现似乎是打算在江南定居,“他们看起来是临时起兴,好像因为王夫人喜欢那边。”
听到“王夫人”三个字,裴宥面上柔和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母亲的确一直想去江南看看,父亲想必是拗不过他的。”
“那行人看来并无恶意,只是始终不知是何方人士。为免被发现,不便上前打探。”
徒白继续道。 “不用了,让他们撤了罢。”
裴宥收回眼神,“若他们要伤人,便不会救人。若他们所图在将来,那便……让父亲母亲好歹这些日子过得安心顺遂罢。”
徒白明白裴宥的顾虑,只是道:“公子这边也……” 裴宥有些自嘲地低笑:“我既不知到底是何人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亦不知到底是何人知晓他们的危险,将他们救出火场,还送出京城。徒白,你说到底是对方过于强大,还是我过于弱小?”
“公子,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您才刚刚回国公府,捋不清不足为奇。徒白必全力辅佐公子,助公子一臂之力!”
徒白拱手躬身道。 “辛苦你。”
裴宥扶起他的手臂。 徒白却将身子伏得更低。 今时不同往日,他既由先生处来了国公府,裴宥便是他的主子,主仆有别,自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相处。 徒白离开之后,裴宥独自在凉亭待了两个时辰,直到那副荷塘图完成。 他本就不是急躁的性子,如今局面,更需耐心。 王氏夫妇来京不过六年,在此并未树敌,不可能是仇家恶意报复。时间点恰好是他回国公府当夜,显然是冲着他来。 只是他想不通,任京中势力如何盘根错节,那一对夫妇能碍到他们什么事?或者说,在那群人眼里,那对夫妇的过世,会让他如何? 他亦实实在在地想不透,在京中这些年,他们虽未树敌,却也不曾广结善缘,尤其达官贵人们,他与王福都不愿攀交,会是谁,预见了这场大火,将他们救走。 又为什么救? 既然毫无头绪,那便等。 是仇人是恩人,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其实这件事在温凝看来极其简单,一场意外的走水而已,她不想人死,便花银子将人救出来。但担心裴宥就此察觉她在背后的动作,干脆将人送出京,她未料到裴宥羽翼未丰时便有能耐查到王氏夫妇的踪迹,只想着一年之后哪怕他们回京与裴宥重聚,也再不可能查到她头上了。 那宜春公子会安排两具尸体冒充王氏夫妇更在她意料之外。 第二日,温凝又避开菱兰去了一趟宜春苑,看到王氏夫妇随身的信物,确定他们是被送走,才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裴宥看到那两具尸体是开心还是伤心,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从此之后,两人都不会再有什么干系了。 温凝所料不错,回到国公府的裴宥,与在温府足不出户的温凝,几乎不再有任何交集。只人们茶余饭后还会聊起四月草长莺飞时,温氏的阿凝姑娘慧眼如炬,差点将国公府未认回的世子爷抢回去当郎君了。 夏过秋至,秋逝冬来,半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年底。嘉和十五年的新年夜宴,不仅朝中大臣们出席,皇后娘娘还邀了各家未婚男女入宫,同贺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