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您看这几套,哪套漂亮?”
菱兰面色红润,眼底都是欢愉的光,又指着桌上,“还有这些首饰,您看怎么搭配更适宜?”
温凝正翻一册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敷衍地瞟一眼:“都行罢。”
菱兰过去就抽走她的话本子:“姑娘!您就上点心罢!明日可是要进宫的,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您还不放在心上。”
“欸?!我正看到关键处呢!”
温凝不满地从矮榻上支起身子。 菱兰怒其不争:“我的姑娘!现在关键是明日你要入宫,这次的新年夜宴可是皇后娘娘邀的,指明了未婚男女,这什么意思您还不明白啊?”
这分明就是一场春日宴嘛,给平日里没机会见面的公子小姐们相看彼此的机会。 皇后娘娘果真仁厚,可她家姑娘偏偏不领情,问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儿都不在意。 温凝叹口气,不情不愿地去看菱兰备好的衣物首饰,点头道:“都挺好的啊,往年都是你准备的,按你的就来,不太抢眼,又不过于素净。”
哎,往年那是温凝不用为婚事忧心,今年若还那么中规中矩,怎能挑到合心的夫婿? 温凝知道她的心思,抱着手上的汤婆子重新歪到矮榻上:“我大哥二哥都还未婚配呢,急什么,明夜让他们先找到合心的嫂子去。”
“你们啊……”菱兰无奈地摇头,“就是存心不让老爷省心!”
一个两个,该娶的不娶,该嫁的不嫁。 “那昭和公主过完这个年都二十有二了呢,不也还未婚配?”
温凝不在意道。 “皇后娘娘也急啊,这不才有了明日的夜宴?”
温凝撅撅嘴,又拿了册话本子,把汤婆子抱得更紧。‘ 这都十二月了,昨夜外头才下了一场大雪,指不定明日还要下。她最是怕冷,可不想去参加那什么新年夜宴。 上辈子这个时候,倒是也有这么一场夜宴。只是那时候她和沈晋的婚事已经走到请期这一步,新年一过,她就会嫁过去了。 因此她和沈晋都未参加。 春闱结束之后,听闻沈晋又去了边关,这会儿年关将近,按理他该回来了。 他若回来了,明日肯定也会去。 不止是他,裴宥也会去的。 这半年她不怎么出家门,再未见过裴宥,在原本他们重逢的秋季,她甚至刻意推了好几个赏菊赏红枫的邀约,连温阑温祁来喊她她都坚决不出去,因此这辈子又与上辈子不同,她和裴宥在原本时间线上,一面都没见上。 但这不代表她明日就想见他。 见到他又要演戏了,如何演比较合情合理呢? 温凝想着竟有些烦躁,怎地嘉和帝还不给裴宥赐婚? 上辈子嘉和帝是想将最得他宠爱的昭和公主配给裴宥的,甚至为此改了驸马不得出仕的法令,但并不是在这次新年夜宴上,而是在大半年后的中秋。 那时他已经将她纳入后院,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当场拒婚,也不知后来是如何周旋的,嘉和帝未追究他的罪责。 这辈子他所谓的“白月光”一直没出现,若嘉和帝赐婚,他应该不会拒绝。 要不她明日告病? 如此又要有一年半载无须见到裴宥了。 温凝瞥正在用心给她搭配衣服和首饰的菱兰一眼。 罢了,若刻意称病,莫说菱兰不同意,又将温庭春气倒可就不好了。 “明日无论嫡庶,都要去的罢?”
温凝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菱兰点头:“听大公子说是这样。”
温凝扬眉,眼神还落在话本子上,却没有在看内容。 若如此,去一趟倒也无妨。 她收起话本子,重新走到挂起的衣物和首饰前面:“我来挑罢。”
- 自裴宥回到国公府,府内的晚膳都是一家人一齐用膳。 这夜也不例外。 国公府的祖辈有从龙之功,“镇国公”的封号世袭至今,到如今的裴国公头上,其实他并未参过军,在尚公主之前,是那年春闱的探花郎。 因着驸马不得入仕,裴国公闲职都未挂一个。长公主当年与他情投意合,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郎情妾意,让人好不艳羡。 按理这日子是过得极滋润的,如若不曾有世子走失的意外。 如今的裴国公看来很是沧桑,头发早已花白,眼神也有些浑浊。且这些年长公主佛堂礼佛,两人感情早不复当初,坐都未坐在一起。 桌上还有一名妾室,是当年世子走失后长公主亲自为裴国公纳的。另有妾室所出的两位庶子,一位今年十八,一位才堪堪七岁。 因此虽说是一家人,但饭桌上的氛围并算不上热络,甚至有几分难言的清冷与拘谨。 用完膳,各回各房,裴国公也去了书房,只长公主将裴宥留了下来。 长公主年轻时也曾是艳绝京城,但这许多年寻子的磋磨另她韶华不再,虽不似裴国公那般沧桑,却也是两鬓斑白,双目垂松,看起来竟比体弱的王夫人大上许多年岁。 但如今她好歹眸中有光了,看向裴宥的眼里都是盈盈的欣喜与期待。 “恕之,明日入宫,你可有打算了?”
世子原名裴恒,年岁太小,都不曾取字,但认祖归宗之前长公主便主动提及,延用原本的“名”与“字”,一来感念当年收养他的人家,二来这些年裴宥用着也习惯了,不必强行改回。 下人们速度极快地将餐桌收拾干净,呈了茶,裴宥垂着眼眸极浅地饮了一口,道:“此事不劳母亲费心,我心中自有考虑。”
这回答显然另长公主不太满意:“过完年你就二十二了,换在其他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你房中却连个陪床的丫头都不留……” 说到一半,顿了顿,惊讶道:“你可是心有所属了?听闻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寻人,寻的什么人可以与母亲说说?”
裴宥放下茶盏,浅浅笑了下:“一个幼时玩伴而已。”
又道:“母亲送去的画像我回去再仔细看看。”
这样说长公主才稍放心些。 此前她已经命人将此次出席的女子画像都送去清辉堂,意在让裴宥事先瞧一瞧,若有中意的,明夜好看看姑娘本人如何。 若是顺利,新年家宴时便可请旨赐婚,开春便可议亲了。 想到这里,长公主又说了一句:“恕之,你该知晓,你的婚事,不能全凭你的心意?”
换言之,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能进这国公府的大门。 裴宥回来之后,长公主一日里仍有大部分时间在佛堂礼佛,但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会有人将事情送到她耳边来。 裴宥在寻的是男是女她总清楚。 “母亲放心。”
裴宥密长的睫羽投覆在眼底,再抬起时,眼底清朗,瞧不出什么情绪,“若无其他要事,恕之先告退了。”
长公主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只人走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立在一旁的崔嬷嬷上前给她捶肩,明白她这声叹息里的意味,安慰道:“世子爷毕竟不是在跟前长大,归家尚不足一年,再过几年,总会好一些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打心底觉得,这世子爷着实冷情了些。回来这些日子了,看来温和周到,教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其实对国公府里的每个人,都有股子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长公主倒也没说什么,只送了口茶到嘴边,垂下的眼盖住了眸底的情绪。 清辉堂大约算是国公府里最清净的院落,刚开始还热闹了几日,不想不过半个月,回来的世子爷便将人打发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了自己从旧宅带过来的王勤生,外加两名小厮照看院落,连个照顾起居的丫头都没留。 府里人多少有些不解,王勤生却是清楚的。 当年王家从岭南迁至京城没两年,王福的生意好多了许多,手头比从前宽裕很多,那时买过一两个丫鬟到家里照顾王夫人,但是…… 咳…… 只能怪他家公子长得太俊俏,人又有才华,哪个姑娘不欢喜呢? 但丫头不留,夫人总是要娶的罢! 这会儿他看着桌案前的一大摞画卷,开心得跟老妈子似的,就等着他家公子回来一一打开,他好跟在后面一饱眼福。 可能是开心得过了头,他本想给画卷掸灰,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卷。 画轴落在地上,直接散开,露出画中女子的娇靥。 王勤生弯腰捡起来,看到便愣住了。 眉眼娇俏,顾盼生辉,仅仅是一幅画而已,便这么夺目,若是真人…… 啊!若是真人,他好似见过? 眼前不由浮现半年前那唇红齿白的娇俏公子,所以这女子是……温家的姑娘? 裴宥进书房的时候,便正好看到王勤生将地上的画卷捡起来,展开,露出那张嘴角噙笑,眉眼含羞的脸。 眉尖不由轻蹙。 “公子。”
王勤生见他进来,将画轴卷起来,放在那一摞画卷的顶端,“长公主的一片苦心,我刚刚都整理了一遍,您还是看看?”
裴宥过去就拿下最顶端的画卷,在桌上展开。 王勤生正要观察他看到这温家姑娘的反应,便见他抽了只毛笔,沾了黑色的墨,两三笔,便将她那张熠熠生辉的脸给糊了。 呃…… 也是。温家姑娘美是美,可性子实在有些生猛,难怪他家公子不喜。 不过,他家公子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最擅长藏匿自己的心思,能叫他厌成这样……这姑娘也是不容易。 第二日,果然又下了一场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酉时不到,各官员家中的马车便陆续出发,车轮辘辘,向着皇宫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