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如果,是我错了,我该怎么办?”
他仰着头,眼里一片血红,泪水盈满,却落不下来。他不敢想像,如果从一开始,他接近文晓就是一个错误,他该如何是好。曾经他以为复仇就是他的全部目标,他为此卧薪尝胆那么多年,把自己弄得跟个演戏的猴子似的做个小混混,可那箱子里关于车祸现场的照片,却掀翻了他曾经以为的一切。文晓与文母也许看不出相片中的蹊跷,他这么多年对车的了解,和遇到过数次对手的阴招,都接触过交通现场调查的一些东西,那些相片中关于刹车痕迹的方向,似乎都在指着一件事情,当初那场车祸的肇事方,正是他父母那辆车。冷之焕紧紧捂着文晓的相片,把头埋进膝盖内。三十岁的男人,像三岁的孩子一样无措地在房间内又喊又叫,又哭又闹。刘雨晴在门外,静静听了许久之后,含着泪,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房内。无论冷之焕现在的情绪如何,都不是因为她。她出现在他面前任何意义都没有,冷之焕对人好时有多好,就可以有多狠。现在除了文晓,谁也不会是他的心上痣。刘雨晴苦笑了一声,头抵着房门,想要自嘲的笑一声,却落下泪来。老黑办事的效率很高,二十四小时后,一份完整的关于那场车祸的所有资料都送到了冷之焕手中。在人前从不轻易示弱的男人此时却没有以往意气风发的风采,虽然五官依旧帅气逼人,带着一股颓废的美感,整个壳子里的灵魂就像丢失了一大半似的,视线有些飘乎,右手指骨上血肉模糊,却不允许任何人替他处理一下。冷之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翻看着这份资料,连同那个幸存的司机当年的口供和现的话都一个字不漏地翻看着,一遍又一遍。老黑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便将夹在资料中的另一张夹在透明夹页中的纸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一份转账记录,是文中凤当年转向一个爱心基金的证明,他好像当年一直在指名资助了一个男生——”他的话还没说完,坐在沙发上的冷之焕已经猛然抬头,老黑这才发现,自家老板的眼眶深陷,鼻翼剧烈的鼓动着,眼神却像要把那张纸盯穿了似的,胸口大力起伏。面对这样的老板,老黑余下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冷之焕伸手从他手中抽走这张纸,又专注得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连上面那些没有意义的标点符号都没有漏下。时间在他这种专注到怪异的举动中一分一秒过去,老黑不知站了多久,才听见他耸着肩,捂着眼睛笑了起来了。“错了,果然都错了。”
他像在喃喃自语,接着,他用手指摸了下眼眶,刺红的双眼望着老黑,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自食其果吗?”
面对这一举一动都不太正常的老板,面瘫老黑迟疑地点了点头。冷之焕便又笑了起来,声音由低到高,到最后,却又像是痛苦的呜咽似的,一点点沉了下去。“你们都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紧按着自己的眼角,挥了挥手。刘雨晴还想留下,他连头也没抬,“特别是你,刘雨晴。”
这句话像是判了她什么罪似的,让她全身像筛子似的抖了起来。冷之焕对她的一切都已漠不关心,只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抱着那堆资料坐回到全是文晓相片的地上。屋内的所有声音一点点淡去。全世界仿佛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冷之焕半跪在地上,将文晓的相片一张张捡起来。“文晓。”
许久,粗哑的嗓音在宁静的室内像产生了回音似的,回荡着,“我错了。”
当初的车祸,他倒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就以为一定是文宅用钱买通了调查人员,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他们一家人身上?喔,好像是那时他被人带去认尸时,那些人同情的目光和交耳的议论。让他知道,和他父母一同出车祸的是有权有势的文家。然后,原本应该是真相的结果,在那群对他怀抱着同情,却又仇害的人嘴里,变成了一场被钱权更改后的结果。也让他深信不疑,自己的父母何其无辜,身亡后还要承担一切责任。十二岁的他脑子一定是猪脑子,才在那种情况下,就奠定了人生的复仇大计,将所有伤痛都转接到了文家人身上。而在他尽心尽力往复仇发展时,文中凤却看他可怜,匿名资助了他。身边的都以为他冷之焕对文家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可面对真相的残酷时,冷之焕才知道,自己倒底做了什么。手中的相片一下子没拿稳,文晓的相片一张张飘落在地上。他像疯了一下趴在地上,将相片一张张重新颤抖着捡了起来。“文晓,不准你离开我。”
即使是我错了,你也不能离开我。“文晓,我爱你。”
即使你不会原谅我。“文晓!”
没有回应的声音像孤狼的哀嚎,化成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数十年的黑暗人生建立起来的坚强一朝崩塌,冷之焕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疯了一般,不停地喊着这个名字,“你回来啊,文晓。”
心怎么会这么痛,好像被什么活生生挖走了一块肉似的。曾经报复完文家之后的空虚,远没有这一刻发现自己的复仇只是一个错误时的猛烈。冷之焕紧紧抱着文晓的相片,悔恨让他痛得不能自己地蜷起身体侧躺在冰冷的地上。这个家曾是他所有力量的来源,复仇就是他的目标,而今,他才知道,自己的这数十年人生根本就是一个他一手造成的笑话。执迷不悟地复仇,坚决不断地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至最后,所有的因果轮回之下,所有报应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冷之焕闭上眼,不停地嘶声笑了起来。他笑自己,笑得感觉喉咙里的神经像被扯住了似的,每笑一下,都能扯动心口的位置,一下下像还有刀在继续割肉饮血。“你赢了!”
笑了许久,嗓子都快发不出声,他才粗嘎着声音抬头看着屋顶,自言自语,“老天爷,你赢了,你给我安排了这么一场反转剧,哈哈哈哈哈,你赢了,我认输,你把文晓还给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越来越低的声音中已有一丝痛苦的哽咽。这个曾经汲予过他温暖的房间,成了他一个人孤独又残酷的世界。冷之焕静静地在里面呆了十几个小时后,老黑在门外告诉他两件事情。与索菲娅对搏之后,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威廉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已经出院,听说这边出的事情,正要赶来这里。本来留在岛上的占士丁今天也赶到这里,说是自愿请罪。老黑侧耳细听了一阵,屋内没有任何回应,还想着是不是该破门而入。他见冷之焕这几天的情绪已经差到了十分让人担忧的地步,心底甚至设想过,如果文晓的死亡一经确定,自家老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殉情。正在这时,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不过短短十来个小时,冷之焕整个人却像瘦了一圈似的,下巴上有一圈青色的胡渣,双眼下面的青黑十分明显,整个人气色看着完全与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相差甚远。只是,他依旧只是冷睨了老黑一眼,双眼中的气势因着人的颓废,更显阴沉,和莫测。老黑立刻低头,和以往一样恭敬地后退了一步。“等他们来了,找个地方吃饭。”
冷之焕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天的那套衣服,他出来之后,便顺手将上衣脱了下来,扔在了沙发上,“把刘雨晴也叫上,你也去,就我们这几个人,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说完,便转身进了洗手间内。下午,一行五个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老黑订的一家农家山庄里。这里位置处于市郊,每个包厢都单独地坐落在大片的各种花树林里,从外面走过去时,看着颜色不一的花朵,和绿油油生机盎然的草坪,有种世外桃源之感。老黑订的那间房位于一个山坳下面,是整个农庄里最里面的一间。这间房也不是前面那些用原木或青竹建得玲珑有致的样子,而下用青砖红瓦,建成了一个带院的套间。院子边上还系着一些小羊和栏起来的活蹦乱跳的母鸡,另一边种着一排矮灌,在进门的左手边,整整一道墙都是用玻璃做的海鲜柜,一排排各种鱼类来回游着,可观赏,也可现场宰杀,别有一番趣味。只是来的几个人都有没心情去欣赏沿途的风景。老黑与冷之焕到时,占士丁已经早到了一步,见到他们二人过去,上前向以往点了下头,接着视线就绕过他们,自然落在了离他们始终有着几步之遥的刘雨晴身上,接着,又很快转身,跟在老黑身后,等冷之焕坐下之后,才与老黑一并坐下。刘雨晴进到屋内时,脚步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了冷之焕左手边。四个人均默默不语,不多时,手上还缠着绷带的威廉推开门,一进来,就侧着弄姿,摆了一个S形,紧身衣勒得他整个肌肉发达的身材都有些变形了,他却毫无查觉似的抛了几个媚眼出去。“亲爱的们,好久不见啦,我可想死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