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禀了一声说陆炳到了,皇帝也不抬头,连忙招手道:“你快过来。”
皇上指着白砂盘上的纹路,一脸严肃道:“你看这是否是天将武神之相?”
陆炳随眼看去,只觉得所见一片不知所云的胡乱痕迹,但他应对这位主子早有心得,连一脸骇然地道:“虎目神威,飞旗扬鞭,应是雷将到了。难怪……”“难怪什么?”
嘉靖瞥了他一眼。陆炳忙道:“难怪我今日下午在衙中,忽觉心神撼动,便想来皇上身边伺奉。”
嘉靖似乎这时才想起他来得如此迅速,不由心中大快,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快来奉朕上坛!”
陆炳点点头称是,先与人陪着给皇上换上法袍。又自己与人换了一身装束,金甲兜鍪,周身缠了五彩丝绦,手执着无刃的长剑,活脱脱就是年画上的护法模样。众人准备齐当,一帮法师道僮击磬敲锤,歌咏舞蹈。皇帝站在当中,掂香上供,嘴里念念有辞。陆炳也是十分卖力,时不时跳跃而起,似乎面前正是无穷无尽的敌人要冲上坛来,他东扑西挡,拼杀得十分激烈。如此数番,直至香烛将要燃尽,法师方上前禀道:“雷将己去,奉请护法下坛。”
陆炳走下坛来,去皇帝面前还令。皇帝一脸关切,嘴角皱纹都抖擞起来:“陆卿有何感应?”
陆炳俯身道:“启禀皇上,方才臣只觉得雷将忽至,对臣言道,皇上仙丹将要大成,引了许多妖灵前来想坏了丹火。”
皇帝闻言大怒,一掌拍在榻上,喝道:“岂有此理!我丹炉殿中,四处布置了丹符灵箓,怎的还有妖灵能近?”
陆炳忙道:“皇上息怒!上回小臣也请教过陶天师,陶天师言道,仙丹大成,乃是偷天换日之举,故此天意教丹火多受些挫磨。”
皇帝脸色稍悦,问边上侍奉的两句法师:“你们师尊果然如此说?”
两法师哪敢说不是,连连点头,还扯出几句道门典故来圆。皇帝不由喜道:“如此说来,这一炉仙丹必将大成呀!对了陆卿,你方才说妖灵?”
陆炳忙道:“雷将附了臣身,臣便见到许多妖灵在近处蠢蠢欲动,臣奋起手中剑,一个一个将他们通通杀了个干净!一个也没逃掉!”
“好!”
皇帝击掌赞叹,“杀得好!这回丹成,陆卿大大有功。”
“能为灵丹护法,仍是臣无上荣幸,哪敢说什么功劳?”
陆炳一脸诚恳。“行了行了,就不要学外头那些臣子陈辞滥调。”
皇帝这会心情甚好,他抬眼看了一旁置放的西洋钟,“陪朕用晚膳吧。”
陆炳站起身来,觉得颇有点腰酸背痛,心想这一身金甲也忒重了,下回要叮嘱内官监的刘畅打一副轻巧点的,要不过几年还当真舞不动了。张宏称是,传人去传膳,皇帝想了想道:“今日内阁当值的是谁?”
张宏道:“是严嵩。”
皇帝皱眉道:“为何不是夏言?”
张宏小心翼翼禀道:“今儿是夏阁老整寿,皇上不是还打发人去送了赏赐了么?”
嘉靖想了起来:“哦……那就让严嵩写一幅谢雷将的青词过来。”
“是。”
张宏应了一声。“还有,去司礼监传黄伴过来。”
陆炳分明看到张宏应声时那一抹隐约的不快,他不免又想了一下现在黄锦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听滕祥哭诉呢?黄锦这几年遇到天气乍变,常常有些腰酸腿疼,今日这乍变的大风冰雹天气,他倒是早早就感受到了。在这暑日,他屋里倒生了个火盆,闷得四不透风。现在瞅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滕祥,叹了口气道:“就这么点小伤,值得哭成这样?坐下好好说话。”
滕祥起来抹了抹眼泪:“孩儿哪里是为了这点伤哭,孩儿是想着咱们司礼监的脸面,这回都让孩儿丢尽了,所以忍不住就……”黄锦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咱们这些人自打净了身,进了这座宫墙,脸面是什么?早就是不中用的东西,只是咱们在皇上身边侍候,让人打了脸,皇上脸上也不好看。”
“就是,就是。”
滕祥没去坐那把椅子,凑近了对黄锦道:“干爹,这夏言也忒不把咱们司礼监放在眼里了,不就是仗着皇帝宠他吗?但皇上再宠他,论亲近也越不过您去吧?”
黄锦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桩事,我去禀与皇上,皇上顶多斥责他两句,你还想怎的?”
滕祥十分不甘:“儿子不是……”“夏言四罢四召,自有他过人之处,却也是他运气好……”黄锦懒洋洋地道,“只是我估摸着他这辈子的好运也差不多走到头了。当年我就说过,以他的性情,在乡间当个田舍翁安度晚年是最好的,可惜他的一群党羽心心念念要把他拖回内阁来,这分明是要害了他。你何必耿耿于怀,静观其变就好。”
滕祥听了黄锦这几句,知道他己有布置,心头那股恶气方出了一口。黄锦瞧了他一眼道:“你将头发往前梳点,把伤口盖住,明儿去御前伺候,皇上看了只怕不喜。”
“是。”
滕祥忙不迭地伸手扯了扯头发,心想今日去给夏言贺寿,还给了那张宏机会独自在御前服待,真是十分不值。黄锦似乎看透了他想的,又道:“今日皇上还升坛了呢,但凡护坛的各有赏赐。自然也少不了张宏的那份。”
滕祥一惊,心里默想着那几个近来在御前的法师自己一直敷衍得很好,莫非竟然还是被张宏收买了?这时有小监过来说皇上召黄锦前去陪膳,滕祥稍稍按捺了心中的不安,恭贺道:“皇上毕竟还是时时念着义父的。”
黄锦叹一口气:“皇上待我有些情份不假,但我也老了,又能护持到你几日,接下来我这个位子,你坐不坐得住,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滕祥忙点头称是,送了黄锦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