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比咱们军户子弟，多学了几年而己。这宫里当差，又不是外头读书人考状元，学得再好又有何用？总不如拜到一位大貂裆门下，师傅看顾，师兄弟们彼此照应，办差处处省力来得实惠。文墨上头，咱们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够了，无需在这上面太过计较。”
陈增听了气略平，寻思道：“咱们有掌印公公举荐进的内书堂，他冯保是怎么进来的？”
马广想了想道：“这个要打听倒不难，今日尚随堂值宿，我们不如去问问他。”
他俩是精力旺盛的好事之人，说到做到，去茶水间倒了一杯茶，捡了几样点心，端去尚梦的值房。司礼监值宿，不过是防着夜里有紧急军情入报……这种事情，几年也未必有一次，尚梦正是无聊，见两个孩子来巴结送茶点，也就不介意与他们聊上几句。他管着内书堂，虽然不是每个学生来历都认得，但冯保是皇上钦点的，他自然印象深刻。尚梦虽非身临其境，但那日情形却听当时随驾的太监们说了数次了：“你可不知道，裕王将那句解了出来，太子脸色难看极了。亏得裕王老实，直接说了他也不确定，是这冯保提点他的，皇上唤了他来问过，就许了他进内书堂。”
马广问道：“这么说来太子除夕夜晕厥，竟是被这小子气的？”
尚梦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太子爷是什么身份，怎会和这刚进宫的小宦置气。不早了，你们今儿功课做了没？趁早儿回去把功课写了，别再给咱们司礼监丢人。”
马广陈增两个连连点头称是，马广道：“今日张翰林教小子们千字文，我俩原是背得熟的，才来伺候您的。”
尚梦终究还是有些不爽，多说了两句：“那张居正还只是个庶吉士，算不得真翰林。翰林院这次打发庶吉士来教内书堂，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这两人哪知庶吉士和真翰林的区别，似懂非懂的附和几句，将残茶收了回去。今日教的四句千字文他俩本是熟记的，随手抄好，吹灯入睡。陈增己经渐要朦胧入睡，忽然听得马广一拍掌，吓得醒了。陈增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马广道：“我寻思了个一箭双雕之计。”
陈增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马广道：“你小子嘴不严，先不说给你听。我跟你说，接下来一个月，你不许再找冯保麻烦了，待他要巴结点儿。”
陈增了依然有些不服，嘟囔了几声，但也问不出马广葫芦里卖的药。冯保帮着孩子们练完字回去，跑回乾清宫，果然见黄献还没用晚膳，手一摸都有些凉了，嗔道：“您等着我做甚，我那里内书堂的饭菜也不差。”
黄献道：“知道不差，但那里大锅饭做得没滋没味的，也未必合你胃口，难得乾清宫的姑姑们有小灶，我去求她们单做的。”
冯保揭开一看，果然都是自己平素爱吃的，他并不曾说过，当是黄献看在眼里记下了，冯保赶紧盛了饭出来，陪着黄献吃了。黄献难免要问今日开课的情形，冯保一一说了，黄献皱眉道：“那两个小子，心肠忒黑，你倒烂好人，还去帮他们一把。”
冯保笑道：“他自己平白摔一跤，还跪了小半个时辰，我看他教训也吃够了，您不知道，赵翰林那番训话真是滔滔不绝呢……只是我瞧着甲字班之外，大家都没怎么听明白。”
黄献笑道：“他们那些自认清流的文臣，瞧不上咱们内宦也是有的……”冯保不由想了想张居正会不会瞧不上自己，心情略低落，扒完几颗米就搁下了碗。黄献看在眼里，问道：“怎么？教你们的老师是谁？给你气受了？”
冯保忙道：“没有没有……是张庶常教我们丁字班，他……很和气的。”
“张庶常？”
黄献琢磨了一下道，“按说翰林院不该派庶吉士来教内书堂的，不过任哪个庶吉士的能耐，教你们这些蒙童也尽够了……只是你的根底远比他们好，月考之后自然会升去丙乙班。”
他见冯保依然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当还是先前那句话触到他的心思，劝他道：“有些人顽固，见人只看出身，见咱们这些人身子残缺，便先存了几分鄙夷之心，这种人看别的也只能先看到表面功夫，你不必与他们计较。我派梧冈琴谱，乃是前朝陈尚书作序，他对我慰勉有加，胸中真有丘壑之人，必不会拘泥于身份。”
冯保听了，感受稍好，收拾完碗筷，按例练琴去了。他如今指法己矫正过来，如今按徐操之法弹《梅花三弄》，自有与往日不同的一番境界，心中暗想我沦落今日，亦非我的过失，为何却这样畏怯？他也不过是一介萍水相逢的路人，便是瞧不起我，我又为何要耿耿于怀？只是那一腔少年的郁郁之气，终究在弦上幽怨徘徊。黄献听了，不由惋叹。次日开课，张居正检查了一番作业，当中自然是冯保三人完成的最好，次好的是能背写，但写得歪歪扭扭的十多人，再次是能背诵认识却写不出的二十多人，最差的是依然不能完整背诵记忆的。张居正看着这一群孩子们犯了难，心想这是让他们继续往后学呢，还是将昨日的再练习一番呢。不过他是聪明人，稍一转念便想到：“将他们分成三份，由那三个略有根底的带着他们学习，我岂不轻省。”
他这样一想便觉得主意大妙，点名让冯保起来，道：“你昨日带着他们练了字的？”
冯保道：“回学士的话……同学们都练得很努力了，只是根底太差……”张居正道：“没事没事，那些能写得出来的，你今日带着他们用纸笔再练几遍，待写熟了，我再教后面几句。”
“是。”
冯保拱手坐下。张居正又指派马广教那些写不出的练写，让陈增教那不能背的反复背诵。布置完毕，就见冯保召了群小宦到自己桌位边，取了一支墨，给大家示范怎么磨墨。那双手竟全不似执役的下人，细腻纤长，被墨锭衬得白中透亮，张居正不禁想到：“好一双妙手！若是生在哪位闺秀手上，倒也能让夫婿有红袖添香，素手砚墨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