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边境武将们，起初也是一腔报国之心，到最后是非黑白，己是无从分明。张居正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道：“难怪咸宁候如今在朝中四处游说与俺答互市。”
赵时春一惊问到：“咸宁侯四处游说互市，朝廷可同意了？”
张居正摇头道：“只听到风声，并不知详情……只是按李总旗所言，开放互市似乎亦有好处？”
李成梁摇头道：“俺答物资奇缺，虽然会入关抢劫，但让他互市了，他也未必不抢了。若真个开了，兴许就是换得到的便换，换不到的照抢。蒙人素来就是这德性。”
王世贞气忿地打筷子拍在桌上：“那该如何是好？”
李成梁道：“这世上的事，只看谁家拳头大。若得打过去时，怎样都是好的，打不过时，伸刀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时春冷然问李成梁：“前面那些倒也罢了，互市的事儿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老实说吧，这是谁跟你说的？”
李成梁见赖不过，只好笑道：“其实这些事儿，有些是锦衣卫刘守有跟我喝酒的时候说的，他在河套打探军情久了，委实有些见识。”
张居正将“刘守有”这名字念叨了几遍，暗暗记在心中想着：“此人见识不凡，日后总要找机会结识一番。”
他见杯中酒己空，便换小仆再取酒来：“我等在京中，万万想不到边镇如此危险辛苦，想想当真有愧，今日难得让我作为一回东，请李总旗放量喝，不醉不休！”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喇喇喝道：“芙清？我下帖子让你去我府上唱堂会你推说生病倒了嗓子，这会听着，嗓子还好得很啦？”
细君似在一旁相劝：“严公子，芙清确实嗓子不好唱不得全本，这只是相熟的客人来出来略坐一坐……”张居正听出来是严世蕃，严世蕃全不顾细君劝阻，一脚踹开了房门。张居正掀开隔间的珠帘，一眼看到严世蕃，过了一个正月，他更显得脸胖了许，只是……不对，张居正发现他半边脸乌青，原来不是胖了，是被打肿了。严世蕃的目光却越过他肩头，一下子看到了他身后的人，似乎是愣了一愣，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他那张肿涨乌青的脸，配上这凶恶的表情，看起来有七分滑稽又有三分可怖。张居正不由回头一看，见李成梁喝了足有六七分醉，他醒着的时候看人就有三五分桀骜，这时更是将“惹事生非”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他嘿嘿一笑，严世蕃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指微颤地指着他：“你……你……”又转了头看着芙清，忿然道：“你们果然勾搭上了？”
芙清有些难堪，上前施了一礼道：“严公子这是何意，这位……是王公子和张庶常带来的客人，那日有些误会得罪处，芙清在此赔罪了！”
李成梁要拨开张居正往前，赵时春在后头一把将他拉住，小声道：“……这可是京城！”
王世贞悻悻地上前拱手道：“我在此约几个朋友小聚，不知之前有何过节，我代他赔罪了。”
严世蕃目光在他们身上转得几转，突然冷笑起来道：“过节么，倒谈不上，只是这位兄台气宇不凡，还不曾请教过尊姓大名，尚望见教。”
张居正在旁一听便知严世蕃还不知道李成梁姓名，若他回辽东这事被严世蕃作梗，那可真要玩完。他笑吟吟上前道：“芙清是我强拉了出来的，他方才唱走了音我还取笑了他一番。回头等他嗓子好了，我还要蹭着您听个全本呢……上回您说请我们绮风馆，说了可不能不算。”
当日他们不过随口应下，其实并没有打算真去，这会张居正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就拿出来拉拉关系。严世蕃自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个好说，只看芙清什么时候给个准信了，到时候连这位英雄了得的兄台一并请来……只可惜我尚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莫非祖上有什么见得不人处？”
几个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王世贞赶紧一拍李成梁的胳膊，唯恐他被惹怒报出名号。李成梁听了却哈哈大笑：“你这吧儿狗一样的蠢猪，倒不如先将你祖上名姓报来，让我开开眼界！”
王世贞听他这般说，放下一桩心思，赵时春深谙李成梁性情，知道他看着粗豪，其实心机极深，从不吃眼前亏的。严世蕃脸色更是涨红，但脸上隐约有惧意。细君见状，忙道：“二楼听香阁己布下酒菜，张庶常这边将散席，严公子过去稍坐，芙清便来伺候。”
芙清敛手至严世蕃身边，脸上微带嗔容：“我不过躲个懒儿推了堂会，你若要见我，自来这里寻我便是，至于在外面撞见就生气！这位大哥当时不明就里管了这闲事，我见着他，都窘得不行。你这会还要发什么脾气！”
严世蕃贪慕芙清姿容俊秀，常点他相陪，芙清不喜他粗鄙，面子上自然要敷衍到，其实能避则避，几乎从不曾像这时般亲昵，严世蕃不由觉得骨头都轻了三分。他未尝不知道芙清这是怕他追究，但芙清有求于他，一会自然会尽力奉承，他又瞥了两眼张居正等人，心想即与这几人混在一处，有心寻访，总归能查出姓名来历，不愁不能整治他。当然，更重要的是，此时他身边只有个长随，他怕这汉子恼了起来，又是劈面一拳……他倒是带了三五名身手不错的护卫出来，却都留在了门口，这会如果争执起来，怕是又要吃一回眼前亏。严世蕃心中恼恨，阴惨惨一笑，在芙清手上一捏，道：“你且随我去好生亲近，不在这里教各位笑话了。”
他拉了芙清就往楼上走，芙清脚步踉跄，瞥了张居正一眼，似有托付，但不及细说，便被严世蕃带上楼去了。细君在一旁陪着笑，等严世蕃一走，马上对李成梁道：“严公子带了颇多护卫来，恐怕一会不得善了，能否请几位大人委屈一二，随我往侧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