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春怒了：“他严世蕃莫非还敢光天化日下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今日是张居正设宴作东，遇上这样的事他这作主人也没面子，他不知李成梁与严世蕃是什么过节，但想来严世蕃脸上那青肿是李成梁的杰作。张居正稍稍思忖了下道：“我等倒是不惧他，只是若当真闹开，李总旗兵部的事儿可就难办了。”
李成梁此时酒己醒了大半，道：“大丈夫能伸能屈，咱们权且避开又如何。”
王世贞十分郁闷，问道：“你是如何惹到此人的？”
李成梁瞥了眼细君神色，道：“回头再细说吧，不在这里教老板为难了。”
细君自是一再拱手作揖，引了他们出门，刚刚拐过弯，就见几名壮武大汉，在严世蕃的长随引导下往慕云阁去。王世贞气愤，恨不得转身回去大打出手，张居正拖住他道：“打坏那边家什，你拿什么赔给细君？”
细君在一边赔着笑脸道：“打坏东西算得甚么，各位爷都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个伤损，那便是我绮风馆的罪过了。”
王世贞好歹咽下了这口气，细君带着他们东转西拐，打侧门出去，请他们在门口稍候，道：“各位车马随从，我己派伙计去知会了，一时半会便来此处接各位。”
等车马时间，赵时春难免要问：“严世蕃是你打的？”
李成梁悻悻然道：“我又不知道他是……”赵时春翻了个白眼问道：“是哪一日的事？”
李成梁道：“前天，二月二……”张居正不由咋舌：“这都几天了，肿还没消，你下手够狠的……”李成梁悻悻然道：“他污辱咱们边军，我才……”几个人面面相觑，差参不齐地问出来：“污辱边军？”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李成梁听说大觉寺庙会热闹，赵时春己销假上衙，他便独自往那处玩赏。庙会上水陆各货云集，各种吹打杂耍，李成梁这久在边镇长大的人自然是目不暇接，只是他手头也没有多少钱，就只能饱饱眼福。他因没有钱打赏，各处也不好久看，不到午时就己逛完，思忖着也不知这次调动能不能顺利，不如去菩萨那里磕个头。磕头的时候他没买香，那和尚在一旁冷言冷语，芙清正好排在他后面，一旁看不过去，代他捐了香烛钱。李成梁磕完头在寺中瞎逛，突然在偏殿听到芙清有些气急地道：“那是我家祖上，严公子放尊重些！”
就听严世蕃道：“你家祖上？蔚州指挥使江公？难怪，军户人家的子弟，可不就是出来倚门卖笑的么？”
芙清愤然道：“严公子，你辱我可以，但你莫要辱及边镇万千将士！”
李成梁说到这里，张居正眉头挑了挑，便知他为何发怒了，军户人家艰苦尽知，许多军户家中无法以谋生，家中女子做暗娼的甚多。只是李成梁当时并不知道芙清是酒楼乐伎，芙清相貌穿戴似个书生，方才代他付了香烛钱，他想着受人恩惠，不能不报便闯了进去。严世蕃素来霸道惯了，见有人劈头喝骂，指使身边随从上去殴打李成梁，他们哪里是李成梁的对手，三两招下来，连同严世蕃在内，都打了个鼻青脸肿，灰头土脸逃走。芙清得以脱身，拿了两锭银子谢他，再三叮嘱他早离京城。“‘蔚州指挥使江公’吗？”
张居正念了两遍，似乎隐约想起一个人来。李成梁道：“其实事后我回过味来，芙清那会应该是看到我在门外，他看着我形貌谈吐，便知我是边镇来的，故用话激我出来。”
王世贞道：“他是严阁老的公子，芙清虽然引你出手，不过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巧在绮风馆再次撞上……”王世贞有点怕李成梁记仇，赶紧多说了几句。李成梁哈哈笑了两声：“管他是谁，嘴贱至此，再遇到也一并打了……最多蒙上脸就是。”
其余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车马己至，张居正道：“李总旗这两天先不要出来，暂在寓所住下，我去老师府上探探口风。”
送走了张居正一行，细君又打发了两个最会说话的小子去与严世蕃手下护卫交涉了一番，好酒好菜哄得他们终于坐了下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芙清可算应酬完严世蕃出来，细君由头至脚看了他几番，并无伤损，可算松了口气，直道：“阿弥陀佛，今天吓死我了！”
芙清难堪地给他倒了杯茶道：“都是我任性，给哥哥添乱了。”
细君接过来一口咽下，问道：“那位现在……”芙清道：“方才与他行酒令，他着实多喝了几杯玉樽春，这会己醉倒了。”
芙清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手腕。细君将他手拿过来一看，上面一道道淤青，不由心痛，道：“你也是倒了大霉，惹上这么一位灾星！此事怕不得善了！”
芙清叹道：“最多我回苏州去避一阵。”
细君想了想道：“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只是芙清在绮风馆，正是当红的时候，客人们来，十桌里倒有五桌想点芙清，《宝剑记》也只有他能唱得全本，他一走，生意必然大受影响。细君委实有些舍不得，但绮风馆里这些少年伎乐，有些虽与客人相好，但那也都是两相情愿，细君原看着王世贞待芙清甚好，芙清对张居正似乎有些不同，倒也乐见其成，没想到严世蕃却是这般不依不饶。绮风馆是京中颇知名的风雅会馆，来往贵人甚多，细君更常去徐阶府上走动。严世蕃虽强势，也不好明着在绮风馆抢人。年节上，他出了大价钱，下了贴子请芙清去严府唱堂会，想着在他严家地盘上，若有所求，芙清吃了亏也只能认了。但芙清不愿去，细君直接就以“生病，嗓子倒了”给拒了。只是没想到就有这么巧，竟在大觉寺撞上。但严世蕃因为纠缠芙清的缘故被人揍了，本来这事儿严世蕃也嫌丢人，只会派人四处查找李成梁，未必会上绮风馆来闹事。可就有这么巧，在绮风馆遇到李成梁……这样一来，就有芙清故意引人揍他的嫌疑，他要当真拿这桩事出来整治芙清，便是请了徐阶出面，徐阶也不好说什么。细君虽舍不得，但事己想定，便不再三犹豫，道：“那我这就去给你收拾一下，趁着城门还没下钥，你连夜就走，去苏州沈家班投我师弟……”他看了眼墙角的钟漏，“也不收拾了，我这里有五十两散碎银子，你带上，另给你一张苏州锦运钱庄的银票，路上缺了什么再买就是。拖到那魔头醒来，谁知道走不走得脱！”
细君将银票和钱囊塞到芙清手上，命人驾了车马，就要将芙清送走。芙清一时茫然，他来京师有七八年，对苏州的人事己记忆不清，这匆匆忙忙，便要远行千里，一时间难免有些惶惑，细君拉着他往车上塞，他不舍道：“我的琴和书……”细君道：“我给你妥妥收起，你去个两三年，总归也要回来的。”
芙清无奈道，扒着车门道：“去的匆忙，不及告辞，哥哥将我的琴赠了张庶常吧。”
细君一听苦笑：“你倒是痴心……罢了，我就帮你转交就是。”
那边马夫听说要在下钥前出城，早己将鞍辔备好，长鞭一甩，马声嘶嘶，便己带着芙清汇入了出城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