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点头道:“此子确实底子甚好,没必要在蒙班浪费时日,下个月便去丙级班吧。”
他说完才转头看了一眼黄锦,黄锦心中恼怒,但此时继续揪着这个话题平白出丑而己,他心中极恼,将这一笔暗中记下,面上却只是哈哈一笑:“张庶常当真教得十分出色。”
张居正淡然拱手:“学生不过教授丁字班一月,冯保根底好,并非学生功劳。日后学得如何,还要看他自个造化。”
赵贞吉点头道:“须砥砺前行,切忌骄傲自满。”
冯保在自己座位上转过身来,向赵贞吉揖礼受教。马广诋毁他,他并不觉得如何,但竟用这件事来污陷张居正,冯保实难忍受,他此时恨得身子发抖,泪眼朦胧。张居正随手收了案上教材,对赵贞吉拱手道:“至于那具宫琴的来历……学生这就回翰林院待审。”
赵贞吉皱眉道:“没头没脑的事,审什么审,那学生学识不如人,竟随意指控师长,这种人,便是学得再好也是狡诈贪恶之辈。”
他目光森冷地看着马广,马广本己面如死灰,此时更是瑟瑟发抖。若是被赵贞吉一句话赶出内书堂,那他这辈子再也别想有什么前途了。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滕祥,滕祥铁青着脸,就差没当众奔上来给他几耳括子了。黄锦咳嗽一声:“那琴即是宫中旧物,不知怎的流落出去,总归要查上一查。”
黄献起身道:“老朽听小徒说起张庶常处有一具琴,形制非时下所有,心生好奇,故来此一观。此琴确系先师晚年所用,先师逝后,我等弟子自惭学识浅鄙,不敢妄动先师故物,收入库房封存。却不知何时流散在外,还请黄掌印好好查访一番。”
这具琴送出宫去,己是弘治年间的旧事,眼下要查谈何容易?何况黄锦早期间在藩地上,是随着嘉靖皇帝入宫才开始掌权,对几十年前的宫中情势谈不上多熟悉,这事儿若是从宫内查起,还真是无从下手,算是不动声色地将了黄锦一军。太监们盗卖宫中旧物,也算是一桩陈弊,屡禁不止。这些器物辗转倒手,多有王公大臣家中收藏,也是法不责众的事儿。不管张居正是从哪入手的,他才二十多岁,总归查不到他身上去。黄锦也想到此节,情知继续在此事纠缠下去并无益处,他虽恼马广,但他素来护短,又正与陈洪一系较劲中,遂道:“这琴的事说来也巧,我那徒孙虽自作聪明,却底年幼识短,有此想法也不足为奇。此事算是他一个教训罢……”他语气转冷,“遇事莫要胡乱攀比猜疑,各自做好自己的事。”
马广心知这是师爷护他了,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徒孙,徒孙受教。”
赵贞吉厌恶地转过头去,他虽主持内书堂教务,但内书堂毕竟还是司礼监管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插手这些阉人间的事,板着脸拱了拱手道:“下官另去其他课堂巡察了,失陪。”
又看向张居正道:“张庶常随我来。”
张居正随手收了一下桌上的文稿,默不作声地跟在了赵贞吉身后。冯保一惊,好像是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将不能再与他朝夕相处了。他眼巴巴地望着张居正的背影,很想追上去陪不是,但又觉得自己牵累到他,无颜再与他说话。张居正走到门口,忽然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对冯保微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书册。冯保见那是一本《玉奚生诗》,张居正曾经许诺过要给他找来的,突然明白过来张居正这是让他一会去值房找他。心情顿时从坠入深渊到飞上云霄,他方才又急又气,忍了许久的一眶热泪,这时再也不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涌了出来。黄锦脸色阴沉,小声对滕祥道:“过会把马广带去我那里。”
滕祥小声道是,一面看着他脸色一面道:“孩儿委实不知他这般……”黄锦低喝一声:“这里不必多说了,让旁人看笑话么?”
滕祥又道:“是。”
月考完毕,照例下午有半日休息,马广和陈增哭丧着脸去了司礼监。其他学生也各自散去,不一会课堂上只余下冯保一人眼泪汪汪地呆站看。黄献上前抚摸他头道:“宫中人事险恶啊,你日后见得多了,便不会难过了。”
冯保惊醒过来,擦净眼泪道:“徒儿,徒儿只是觉得连累了张先生……”黄献道:“张庶常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人构陷伤不到他,你放心吧。”
冯保似信非信:“师傅……我欲去值房与张先生辞别。”
黄献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去吧,师傅等你。”
赵贞吉带着翰林们巡察过各班月考,回到赵贞吉值房中坐定。仆役送上茶水,赵贞吉呷了一口,对张居正道:“当日严分宜说庶吉士们按月轮值,你这个月己满,下个月会是谁来?”
张居正道:“大概会是李子实。”
赵贞吉点头道:“你回去安心学业也好……今日课堂上出了那种事,你该知道我等虽奉命教导这些阉人,却万不可真将他们视作学生,这些阉人奴婢嘴脸,豺狼性情,最不可信。”
张居正便知道赵贞吉明着说的仿佛是马广,其实是不满意他对冯保另眼相看。他淡淡一笑道:“先生说得是,宫中设内书房,岂不正是为了教诲他们懂得忠义廉耻。”
赵贞吉冷哼一声,不屑再言。张居正说完这话,自己却略有失悔,他心意虽坚,但并非不会应付场面人情的人,赵贞吉这样提点他,就算话说得不中听,也是一番好意,他却这样给顶了回去。秦明雷赶紧打圆场道:“子曰:‘有教无类’。那冥顽不灵的,日后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倘若还有几分灵性的,也不枉费了我们这番教导的功夫。”
赵贞吉板着脸端茶:“但愿如此,我要整理教案,你们各自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