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大考,这些刚入学的孩子多少有点惶恐,冯保逐一安抚他们,围着冯保的小脸庞上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今日之后学长就要升班了,以后再有问题的可不好问你了。”
冯保笑得温润:“我不在,自有先生们教你们,你们怕什么……再说了,我至多也就是换个课堂,就在这几间屋里,你们若是要找我,还怕找不着么?”
“真的吗?回头我们有不懂的,再来寻冯学长哦!”
马广发现自己组里也有几个人凑在冯保身边,不由心中暗生恨意,心想:“若让他得势,以后只怕一直要被他压在头上,不怪我狠心了。”
这时开课钟声己敲响,黄锦带着滕祥和尚梦,抬脚走了进来。黄献看着他们这一行,不免一愣。黄锦也走到旁观席上,倒是先行了一礼,黄献忙起身,让出旁观席靠前的座位道:“没想到掌印今日也有闲心来。”
黄锦笑盈盈道:“我这不成器的徒弟给我收了两个徒孙,今儿他们考试,我过来瞧瞧……没想到黄老先生也来了。”
滕祥站在一边,笑得有点生硬。黄献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好,黄锦此人,平时颇冷峻,但愈是对人衔恨之时,愈是亲切随和。过去黄献只是一个等死的孤老,对黄锦毫无威胁,但随着陈洪的回宫,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黄献得到消息,陈洪这几日被皇帝留在了西苑贴身伺候,皇帝言语中己提过让他就任御马监掌印了。便如外朝阁老们不能掌兵,内庭中司礼监与御马监的权柄也不会由一人同掌。前任御马监掌印病故后,黄献一心想谋御马监兵权,或者至不济,将自己门中人推上这个位置。只是眼下看起来,只怕是要落一场空了。但今日不过是内书堂月考,黄献想着,黄锦再如何不舒服,也不至于要在这里借题发挥,便淡淡一笑道:“小徒今日也在这课堂上。”
张居正这正迎接了赵贞吉等人过来,他对内庭的事还所知甚少,但看他们交谈神色,己感觉颇有些潜潮暗涌,翰林们上前与黄锦叙礼坐下,推了黄锦坐在首位上,赵贞吉居次。张居正站上讲台,学生们早就乖乖的各自坐好了。张居正便让学生们各自起来或背一首诗,或交一篇抄写,并传与旁观席上诸位观看。这些学生们也知今日难得在各位大人们面前露脸,各个卯足了劲表现,只是毕竟大部是刚入学的蒙童,所言所为都十分令人发噱。最终也只有冯保写了三首咏春诗,马广抄了三章论语,略有可观。张居正便唤了他二人上前来,道:“按往例,月考中表现优异者可升班,通常只有一人可获此殊荣。”
他向尚梦看了一眼,尚梦点头称是。张居正又道:“众位大人公议冯保最优,不过马广也还不错,我再给马广一个机会,这会你自己觉得自己擅长的是什么,可以再给诸大人一观,或许诸位大人们破格许你二人同升。”
马广摇头晃脑道:“我自知自家事,在张先生眼里哪里及得上冯保。”
这话一出,整个课堂上都安静下来,不管是学生还是旁观者,都面面相觑。冯保更是震惊,马广这阵子都对他十分巴结,他虽然心中警惕,到底还是面子上缓和不少,这时就好像蛰伏的蛇突然咬了一口似的,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张居正冷冷看了马广片刻,道:“你在说我偏心冯保吗?”
马广笑嘻嘻道:“冯保师傅不惜血本,连压箱底的琴都送给了张先生,张先生对冯保偏宠些,也是情有可愿。今日早些时候,听得天籁般的琴音,便是那名琴所奏。”
纵然在大人们围观下,学生们中依然免不了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赵贞吉眉头紧皱哼了一声,黄献气得手足微颤。黄锦和滕祥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色,咳嗽一声问道:“张庶常,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居正心念急转,便知多半是自己与冯保说这桩事时,被马广偷听了去,那琴如今就摆放在他值房里,一查便知,有琴腹中铭文为证,一看便知是宫中旧物,他又说不出芙清来历,这可真是一盆污水泼上身来。他一时心头发紧,想不到这个平时乖顺极了的孩子,竟藏着这样的心机。冯保看着张居正脸色严肃,心中懊悔莫名,他自己能不能升班是小事,想着或许会牵累到张居正与黄献两人,一时恨不得转过身去,立时将马广掐死。黄献扶着椅背颤巍巍站起身来,欲开口说话。张居正抬手示意道:“黄老先生且慢,此事我自有分说。”
他道:“我值房中确有一具宫中所制的宝琴,这不劳黄掌印去查看了。只不过与黄老先生无关……”马广露出一脸冷笑,心想你要证明这个,可得费些功夫。张居正冷冷地看着马广道:“冯保学识,胜你十倍,我若不全力推荐他,却来推荐你,旁人看着,非得说我收了你师傅的贿赂不可。”
马广一向觉得冯保也只是比自己学得略多,颇为不服,正欲争辩,张居正忽然一声断喝道:“《为政》篇三,背!”
马广虽然学得《论语》,但并不十分熟,被突然这样拎出来一喝,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好容易想出来是哪一篇,勉强背了句“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这两句,便卡住了。张居正冷笑一声转向冯保道:“《为政》篇四,背!”
冯保这边正愁肠难解,但这些他本熟极而流,不假思索地背了起来:“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他的朗朗读书声中,黄锦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张居正连提了十个问题,有经史有诗赋,都略有难度,马广一个也没囫囵答上来,冯保全是不敢思索随口答出。待他问完,场上一片寂静。等十个问完,马广己经感受到黄锦看自己的目光何其凶狠,不由额头上冷汗沥沥而下。张居正目光环视堂上众人,团团作了一揖,问道:“诸位公议,冯保当不当升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