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向来睡得还算塌实,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翻来覆去的不能安枕,约摸到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夜里突然被一声怒喝惊醒,他骤然睁眼,感觉船身动得有些异样,他一惊骤然坐起。王安睡在他榻边铺盖上,这时也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一脸茫然:“出什么事了?”
王安摸索着睡前放在脚头的火石欲掌灯,张居正按住他道:“你会水性吗?”
王安一听苦了脸:“我,我……”张居正指了指床边的书箱道:“将里面东西腾出来,一会若是船翻了,你抱着箱子漂出去。”
王安哆嗦着问张居正:“公子,你会水性吗?”
张居正道:“比你强点。”
王安手脚发抖:“咱们这是上了黑船吗?”
张居正道:“噤声。”
张居正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一点窗缝,船身瞬间动得更加激烈,水花扑面而来,腥气扑鼻。王安正将箱子里的书腾出来,这一动吓得跌坐在地上,他抱着箱子牙关格格作响:“公,公子,外面,外面……”张居正摸了摸脸,有些粘乎,疑心水里面掺杂着血,为防王安惊骇,他没说出来,只继续旁观。这会夜空晴朗,借着恰至中天的皎皎月光,能见到船边波光荡漾,隐约有黑影在浪花间起伏。张居正猜测有人在水下凿船,他不由庆幸自己幼年时背着父母在江边玩耍,略识水性。如今正是运河水浅时节,河面不算宽阔,倒是有希望袅泳上岸,只是三月春夜,河水还颇为寒冷,只怕逃得出命来,也要大病一场。张居正一面想着,一面将银两和紧要文书贴身藏好,对王安道:“你跟紧我,我们逃河逃生。”
王安慌乱地点点头。张居正推开窗子,正欲往外跳,忽听觉得耳边冷风嗖嗖,一道闪闪白光直取他脑门。张居正心头一惊,想道:“不成想我竟死于今日。”
但紧接着一声脆响,那白光攸忽不见,张居正半跨在窗框上,望着河波圆月,一时茫然。便听到船舱顶上有个女子脆生生道:“张公子且安心在船舱里呆着,一会外子将水里那贼人打扫干净,再来与张公子细说。”
张居正定下神,突然发现自己推开的窗上扎入了半截雪亮的刀刃。想来方才有人欲飞刀取他性命,教戚夫人长鞭抽歪了,打在了窗子上。王安至此方尖叫一声,扑到张居正身上抱紧道:“公子,公子……”张居正拍了一下他脑袋,却发现自己手掌也是抖的,颤声道:“你胆子这么小,王世贞那个爱惹事生非的是怎么带着你出门的。”
王安边抹眼泪边道:“公子啊,若是让小的跟人抄棍子打架小的半点不虚,这动刀子的事儿也轮不到小人啊。”
张居正心有余悸地又看了看那半截刀刃,勉强安慰他道:“戚夫人在船顶上呢,那些贼人谅来都逃不掉。”
王安先前围观过戚夫人抽人的声势,听张居正这么一说,竟然频频点头道:“戚夫人出手,他们哪还有活路。”
张居正不由哭笑不得。这时外面水花声愈发大起来,张居正到底按捺不住好奇,稍稍顶开了窗子往下望,但见水面上几道人影忽现忽没,便如传说中的蛟龙蜃兽。忽的有穿黑衣皮靠的破水而出,扒着甲板一跃而上,奔向船尾,喝道:“老孙……”他一开口张居正便听出来这是那个何老大,不由心想:“果然是上了贼船。”
这时又听戚夫人一声朗笑,紧接着便是皮鞭破空之声。张居正推开舱门,往船尾甲板上去,中途脚尖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事物,他一低头,虽然月下看不真切,但依稀便是一名船工,他咬咬牙跨过去,这时就见得戚夫人站在尾舱顶上,一条三丈长鞭使得如闪电雷鸣一般,裹向何老大周身。何老大手中一柄单刀几无用武之力,仗着身形灵巧,上蹿下跳,不时抽空在鞭影中打出几发飞刀,勉强支撑。张居正听到身后噗嗤一声笑,竟是王安这胆小鬼也跟了出来,他不由回头问:“你这会不怕了?”
王安笃定道:“戚夫人出手,这些肖小岂不是瞬间服诛,自然要出来看看热闹,晚了就没得看了。”
张居正不由心想王安几个时辰前还嘲讽戚夫人河东狮,这会竟一下子变作了戚夫人的忠实拥趸,当真是转进神速。王安突然小声惊叫,张居正一转头,见何老大贴地连滚,似乎向着他们扑来,似是想挟持他们来脱身。张居正还来不及转身跑动,就见那柄长鞭精确地抽到了何老大肩头。何老大痛得脚下一慢,鞭梢飞转,己将他双臂结结实实捆住。何老大被戚夫人长鞭带起重重摔在甲板上,他吃痛,单刀脱手飞出,遥遥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