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跳下甲板来，提声问道：“元敬在水下还没忙完呢？”
语声刚落，戚继光己破水而出回话道：“完事了完事了，这群小贼着实奸滑。”
他游近船，身边跟着今日跟车的僮子，两人合力拖着一名晕迷的船工。他与僮子都是一身黑皮靠，显得十分利落。张居正不由心头一动：“他们夫妻必是有备而动，绝非偶然。”
戚继光和僮子将那昏迷船工扔上船来，两人轻扶船舷一跃而上。戚继光见夫人己擒下何老大，赶紧道：“夫人鞭法又见精湛了，如今小试牛鞭，这头目就乖乖受缚。”
戚夫人呸了一声道：“尽废话，张庶常在旁边看着呢。”
张居正抢先开口行礼道：“戚将军伉俪一番苦心救我，张居正感激不尽。”
戚夫人与戚继光对视一眼，戚继光笑道：“张庶常携我夫妇同行，戚某亦是十分感激。”
戚夫人道：“这里脏乱，大家进舱室说话吧，让下人们打扫，小翠，你去掌舵。”
那小翠是夫人身边侍女，先前一直一声不吭，这时应声跑出来，将瘫在舵浆上的船工搬开，自己抓住舵浆轻轻一扳，船头便正了过来。那跟车僮儿将何老大等人用绳索捆紧，亦是手法利落。张居正横了一眼王安，不由有些羡慕戚继光身边僮仆都十分得力，王安忙道：“他们船上人都没了，小人去灶间烧茶。”
说完一溜烟就奔去了灶间。戚继光请张居正随他去了尾舱，掌了灯，戚继光告罪去内间更衣，王氏一旁陪坐。近看王氏，容色虽艳，但眉宇间自有一番叱咤风云的豪气，他从不曾见过这般女子，纵然他在皇帝面前也能坦然进退，可在王氏面前，倒有了几分拘谨。张居正拱手道：“若我所料不差，贤伉俪是早就发现这船只不对了？”
王氏点头道：“妾身公公曾就任漕运把总，夫君今日在河边寻船只，拿了公公的名刺出来，这何老大竟不屑一顾，妾身夫君不免生疑。后来虽另行定了船只，但在茶楼上，听到你先前的那位靳船头说到这一位，妾身夫君更加觉得不对。便有意与张庶常同挤一船南下，看个究竟。”
张居正更是吃了一惊道：“夫人的意思是，这黑船是针对在下来的？”
王氏点点头。张居正愕然不知所措。戚继光更衣出来，道：“张庶常不必多虑，今日捉到两个活口，细细审了，总能得些端倪。”
这时那僮子将捆好的何老大拖了进来，扔在地上。张居正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何老大目露凶光，一言不发。张居正又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是谁派来的？”
他继续一声不吭。王氏喝道：“何必罗嗦，这等贼子，就该一刀杀了，抛尸河里了事。”
何老大啐了一口：“说得好，我们过这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死就死个痛快，强过被婆娘指使的窝囊废！”
戚继光乐了：“那你被我家夫人手到擒来岂不是更窝囊？”
张居正忽道：“你是知道杀了我死罪难逃的是吧？”
何老大傲然道：“老子刀下有百来口人命，杀谁不是一样杀！”
张居正又道：“你这会便是不说，明日到了岸上，将你送去锦衣卫诏狱中受审，你便是想一死也难……”那何老大的眼神忽溜溜地转了一下，张居正捕捉到他这瞬间异样的神色，突然心头一动。张居正冲着戚继光使了个眼色，道：“此人冥顽不灵，不必妄费口舌了，押下去吧。”
僮子便将何老大拖了出去。待他出舱后，戚继光问道：“张庶常看出来什么了？”
张居正小声道：“我提到锦衣卫时，他并无惧怕之色，反而有一丝欣喜。”
三人面面相觑，戚继光咳嗽一声，张居正道：“此事与贤伉俪本无关系，不如就此……”王氏道：“张庶常说什么话来，若真是皇上下诏让锦衣卫来捉你，我夫妇当然无可奈何，可这几个行迹鬼祟，一看就知道做的见不得光的事，该怕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咱们才对。”
张居正不由拱手道：“夫人当真是豪气干云，这话当浮一大白。”
可惜手中并无杯盏，便是想以茶代酒也不可行，他想着王安去煮茶也有一会了，不知怎的还没来。正想着，王安推开舱门，手中并没有捧着茶盏，脸色发白地进来道：“公子……灶间，灶间有个人……”舱门外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小人苏福，前来拜谢各位大人等救命之恩。”
张居正一愣道：“请进。”
那苏福进来，跪下给三人磕了头，抬头来看时，是个半百老汉，满面沧桑之色，额角嘴边青肿着隐有血迹。他自我介绍道：“小人本在船上给人帮厨过活，前几日这何老大雇了小人，小人偷听到他们夜间欲在河心凿船，便想着逃走。没料到被他们听见，将小人捆在灶间，若不是几位大人救了这船，小人必定沉入河底，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氏问道：“敢情他们还真是有个不能做饭的厨子……”苏福道：“他们原先还怕张大人会水性，打算在茶饭中下药，想让张大人昏睡中溺水身亡。只是他们自己厨艺太差，做的饭菜几位都嫌弃不能下口，并没有吃下多少。”
王安忍不住插嘴道：“真是太差了！”
戚继光笑道：“夫人一入口便知那饭菜有问题，当即前去问罪，何老大知道我们没吃下多少，怕凿船时生出事端，便想直接入舱杀人。我与夫人僮儿早有防范，击杀了两名匪徒，他们见机不妙，跳下水去，到底也没跑掉。若是他们全都直接下水凿船，我们毕竟人手有限，还怕有没防住的，苏翁真个帮了大忙。”
张居正听了，不由好笑，问道：“苏翁可听到他们为何要谋害我？”
苏福道：“小人隐约听到几句……”他改了语气，模仿那何大声气：“我们兄弟上次失手就擒，本是死得透透了，那位即有用我们兄弟的地方，自是一线生机，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居正问道：“他有说那位是谁吗？”
苏福摇头道：“小人听到这处，便被发觉，脱身不及。”
戚继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苏翁也吃了些惊吓，先去喝点茶水休息下吧。”
苏福又给众人磕了个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