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下后,王氏迫不及待道:“此人所言,只怕也不尽不实。”
张居正略思索,问道:“你是说何老大等人,并不需要留他性命?”
王氏点头道:“何老大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杀了,何况一个帮厨的老头?”
戚继光讷闷地道:“这事儿可真个诡异,莫非这苏福是他们同伙?想诡言逃命?”
张居正看向王安,王安战战兢兢道:“小人发现灶间火己经熄了,便去取柴炭生炉子,没想到柴堆里绑着这个老头。”
戚继光摇头道:“若是同伙,我们先前没发现他的时候,他大有机会跳水逃生,却躲在灶间为何?”
王氏笑道:“妾身也以为不是同伙,何老大们确实少个帮厨。若是张公子脾气暴躁点,晚饭时间说不定都直接要求下船了,他们岂不是一场空。”
张居正寻思一会道:“或许他是何老大等人的仇家?”
这时那僮仆忽然推门进来,脸色有些惊慌:“老爷,何老大死了。”
他又抬起手,掌心是一方黄纸画作的符纹,“这是尸体边放的。”
张居正接过这符纹,看起来依稀眼熟。戚继光问道:“先前你把何老大放在何处?你又去了哪里?”
僮仆道:“小人将他拖出船舱后,就放在甲板上。小人就在左近,并没离开,方才骤然便见何老大己断了气。小翠在附近掌舵,也没发现异样。”
张居正忽然问道:“那位苏翁呢?”
僮仆骤然色变,冲了出去,寻觅了一会后回来,面带沮丧禀道:“那老头不见了。”
张居正将符纹摊在案上,皱眉道:“这个看起来十分诡异,不像寻常道家符箓。”
因为皇帝崇道求仙,这些年来,道家在朝中大臣间也颇为流行,那些常见的祈福祛灾的符记,张居正都是有些印象的。戚继光拿过来一看,皱了皱眉道:“这……看起来是白莲教的圣火符。”
这时僮儿奔了回来,禀道:“那个老头不见了,应是方才转去灶间的时候逃下水去了。”
王氏皱眉道:“你和小翠都没察觉?”
僮儿羞愧,垂头不语。戚继光挥手让他出去:“看好那名昏迷的贼人,弄醒了带进来。”
王安十分不安,结结巴巴道:“那老头看着可怜巴巴的,没想到……”王氏猜测道:“莫非是他们的主子派来灭口的?”
张居正摇头道:“那这人留下这疑似白莲教的符记作甚么?”
他忽然福至心灵道:“以他所言,何老大一伙人本是被官府通缉捉拿,然后被人提出来谋害我,这何老大莫不是白莲教中人?”
戚继光与王氏齐声道:“确有可能!”
王氏道:“剩下那名贼人醒来,可以诓他一下。”
戚继光点头。不一会僮儿将贼人拖进船舱来,他虽醒了,但气息虚弱,跪都不能跪住,松开手就趴在了地上。王氏辟头喝道:“白莲教匪人,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贼人一惊抬头,疑道:“你们……你们知道了?”
戚继光冷笑道:“你们何老大己经招了。”
贼人一脸惊恐:“不,若是招了我们……”他突然噤声,满怀疑虑地扫视着他们。张居正冷冷地道:“你们是山西作乱的白莲教匪人,本被羁押在狱,却有锦衣卫提了你们出来,要你们谋害我赎命,是也不是?”
那贼人沉默。张居正道:“你别想着我送你去衙门,那人还会来保你,你们即己失败,他必定将你们灭口。”
贼人依然不语。张居正向着王氏和戚继光一揖道:“此事原与贤伉俪无关,恐怕为贤伉俪招祸,不如请两位暂避,我单独问他好了。”
王氏道:“本以为张庶常是个爽快人,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此事我夫妇己掺和了这么多,便是这会不听,也没人会信了,倒不如听个明白,省得揪心。”
戚继光陪笑道:“正是,正是。”
张居正正色看贼人道:“你若老实交待,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想好了。我发誓……”贼人惨笑道:“兄弟们都死光了,余我一个,还有什么可侥幸……”他话音模糊,角色隐约淌下来一道血迹。僮仆抓起他掰开下巴一看,懊恼道:“他嚼舌了。”
戚继光叹道:“他这是极害怕锦衣卫。”
张居正此时心中不免想到王世贞在临行前对他说过,严世蕃找不着李成梁,会来找他的麻烦。但他还是有点难以相信严世蕃会串通匪党来暗害他。以他对严世蕃的观感,此人若是害他,必定是会寻到他有什么错处办成冤案,便如对夏言曾铣那般,才算解恨。他却又不其然想起严嵩蹊跷地出现在绮风阁与自己那一番晤谈,猜想:“莫不是严分宜喝令他不得找我寻仇,他才会起意暗中杀人?”
只是张居正虽想到了八九不离十,此时却也猜不到那对父子之间的心结,严世蕃竟是因为严嵩对张居正赞赏有加,心中嫉妒而生出杀心来。王氏劝慰道:“那人此事做得极为辛辣,张公子身边没有得力护卫,原本万万难以逃脱,却遇上我夫妇,想来是自是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戚继光道:“我们将这些尸体交官府,不难查到是从谁手中纵放走,只不知那人到底因何衔恨张庶常?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人应有忌惮,不敢再来下手了。”
张居正心想若果然是严世蕃所为,确实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严世蕃只是平白挨了顿揍,咽不下这口气而己。他拱手道:“也不知道我猜的是不也不是,希望如戚将军吉言了。”
戚继光道:“不知张庶常此行何事?或许与我夫妻同行去安徽,以策万全?”
张居正甚是感激,拱手道:“多谢两位盛情,只是我告假回乡探病,不知家父如今病情如何,正是归心似箭,不能应邀。来时若有闲暇,必定专程到访。”
王安在一旁插嘴道:“公子方才埋怨小人无能呢,回头若是带小人去登州卫,正好小人也能向戚将军身边的小哥们学上几招。下回再有刺客到来,小人也能威风一回。”
张居正失笑道:“你就不能盼点好事吗?”
他起身向戚继光夫告辞道:“在下回舱补觉去了,明日靠岸与官府交涉之事,还得劳烦戚将军了。”
戚继光点头道:“这件事末将出面要比张庶常方便,交给末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