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春命两名民勇骑军下马,腾出马来给赵贞吉与从人骑乘,两拨人随苏福往右安门绕行,走不多时游七从道旁跃出,欣喜上前行礼道:“所幸大人邀到帮手来,若是再晚得一会,那边鞑子的巡逻队便来了,咱们也救不成赵大人了。”
赵贞吉面色惨白,长叹一声道:“多谢二位救我性命。”
张居正与赵时春都心生疑问,不免问道:“赵司业这次出城是怎么回事?”
赵贞吉嘴唇嚅动片刻,欲言又止,却反问道:“你二人是怎么来了?”
张居正只说销假返京,赵时春却是在今岁自兵部外放山东按察司副使,掌管当地民勇,因得了勤王诏书故率了两千民勇来此,此时他身边不过数百骑军,另有步卒尚在路途中。赵时春忧虑道:“我为先导来京师,却对京郊情形一无所知,各镇友军何在,敌方布置如何,一概都要自己打听。来此之前我令他们各人携了五日干粮,五日之后,粮秣如何支应,也是一个难题。朝廷为何竟不令一员大臣全盘主持?”
他说着摇了摇头。赵贞吉惨然道:“我亦是如此想法,此前皇上下诏,征一大臣出城抚慰勤王诸军,老夫便自告奋勇,欲出城督促诸镇作战。没料到,没料到……”张居正诧道:“赵司业即是出城宣诏,何以竟无锦衣卫派人护送?”
他身边从人哭诉道:“那奸相严嵩从中作梗,竟不给我家老爷派一兵一卒,让我家老爷独个去宣旨。家里人无不劝老爷告病辞让,我家老爷犟脾气上来,竟真的就要自个出城,慌得小人紧赶慢赶才追上……”赵时春听得眉头怒耸:“竟有这样的事!内阁的诸位大人便由着他严嵩将圣旨当作儿戏不成!”
他瞥了一眼张居正,他这话显然是指责徐阶,张居正不由苦笑了下。赵贞吉喝止从人,正色道:“出城宣诏本是我自愿,便是无人一相送,我为了督战也不惜残躯走一遭,只是没料到在仇鸾营中宣读圣旨,圣旨中却没有给我督战之权!”
“啊!”
张居正甚惊,不过细想也对,若是旨意己下,令仇鸾听从赵贞吉统率,仇鸾只要不是想立时造反,都不敢将赵贞吉强送出去。赵时春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圣旨上都说了什么?”
赵贞吉道:“圣旨上只说教我前来宣慰勤王诸将,然而并不曾教我带一文钱一粒粮而来,仇鸾手下兵将聒噪起来,说了许多不恭的话……”赵时春与张居正面面相觑,赵时春怒道:“就算京中一时筹措不到犒军之物,他们并没有半点战绩,又有什么理由辱骂钦使!仇鸾这是要造反吗!”
张居正勉强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张居正此行所负重责,正是与仇鸾有关,赵贞吉此番在仇鸾处受了那等羞辱,更险些丢了性命,他若是劝说内阁诸相暂且笼络仇鸾,只怕赵贞吉会将他看成无耻小人。赵时春冷笑道:“你可知那仇鸾是如何解的大同之围?”
张居正己从明玉那里听过,但明玉口中所言未必是实,他故意道:“难道不是大同城防坚实,俺答攻城无果自退?”
赵时春小声对张居正道:“锦衣卫刘守有探得仇鸾重贿俺答,方得解围,他有一封书信托我传给成国公,备述他所探得的消息,欲转呈皇上,我护送你们至城下,你帮我转给成国公。”
这消息果然与明玉所说一样,再加上曾亲眼目睹仇鸾与俺答使者会面,胡宗宪对仇鸾叛变的担心越发显得真切。张居正心情沉重,将刘守有的信接过来仔细藏在怀中。一行人匆匆疾行半宿,终于到了右安门下,所幸一路并没遇到大队鞑子兵马。这几人将身份报上,守城兵卒不敢自专,前去请示过总揽城防的五军兵马司都督朱希忠。朱希忠到场一看,几个人都是他认识的,自然可以放入城来,但赵时春带了数百马军,他却有些犹豫,如今城中甚乱,粮草也不足,若是把各地勤王之军放进来,怕是反而易出乱子。赵时春在城下向朱希忠一拱手道:“下官奉诏勤王,山东民勇尚有步军两千在途,下官自当在城外下官在城外扎营,等候朝廷下令出击!另有些情报,托张庶常转达。”
朱希忠一听松了口气,赶紧命人开城门,又好生慰勉了赵时春几句。朱希忠瞧着赵贞吉连连苦笑道:“天幸赵司业平安归来,您这性子真是……”赵贞吉哼了一声,拱手道:“老夫一早去内阁复命,告辞。”
说完甩手便去了。张居正见朱希忠似知内情,不由注目他欲探问一二,朱希忠边摇头边叹:“这桩事……你去问你老师吧……”张居正便让徐首领护送李时珍去驿馆歇息,他看了眼从李时珍手里抱过婴儿的游七,倒突然发觉自己还有一个人得处置。他发了一会愁,把身上所余不多的散碎银两取出来给他道:“你携苏翁去西直门外寻家旅舍先住下,回头我有空了再来传唤你。”
张居正问得徐阶这日并不在西苑当值,便去他府上投贴谒见。门子为难道:“我家老爷只怕还没起床。”
张居正道:“不急这一刻,我在门房等候,老师起身了你去通禀一声便是。”
门子赔笑道:“哪有让张庶常在门房等的道理,张庶常即是通宵赶来,应是累乏了,不如去客房用膳小睡片刻?”
张居正知徐阶历来极讲究起居有节,每日里都准时于卯时起床,便是等也不过两刻钟,便道:“小睡倒不必了,若有浓茶,给我来一盏提提神便好。”
门子将张居正引入小客厅,给他端了茶点过来,他许多天没吃上像样的饭食,此时正是饥肠漉漉,不由飞快地吃起来,只是一碟子桂花糕尚没吃完,便听到疾行脚步声。张居正抬眼一看,家仆打着灯笼引徐阶入内,徐阶面有惊忧之色道:“真是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京来了?”
张居正没料到徐阶来得这么快,见徐阶满面疲态,应是通宵未眠。他赶紧抹了抹嘴和手,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正想说话,那团糕点又噎在喉咙里,他只好赶紧又灌了口茶方道:“老,老师……学生有紧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