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清是心思玲珑之人,听了这一句,当然也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寂寞。张居正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方才将当初的事跟胡巡按说了……”他将胡宗宪的应对说了一番,又道:“胡巡按如今在严世蕃面前也是极有体面之人,他代你请托,还是颇有机会化解那段恩怨的,何况就算事情不成,他也许诺了会另行安顿好你。”
芙清似笑非笑地问:“张公子这是想让我答应胡巡按?”
张居正迟疑了一下道:“若是能借胡巡按之手,了结当年之事总归值得一试吧,否则你大好才艺,蜗居于谭府,岂不也是委屈?”
芙清喟然长叹道:“小人这等人的才艺,不过给老爷公子们看个乐子叫个好罢了,谭府尊是个爱戏乐的痴人,对小人等尚存一份真心爱重,小人在此处并不觉得委屈。”
张居正启唇,正欲说胡宗宪也极好此道,芙清却又接着说下去:“只是我让他去问你,便是将小人的去留交于公子之手,如今公子即觉可去,那小人便随他去了吧。”
说完芙清盈盈一拜,转身走去谭纶那里。张居正一瞬间明白过来,芙清若是铁了心不走,大可另寻个托辞,但他让自己去与胡宗宪谈当年之事,确实是让自己来决定这桩事了……若是胡宗宪答应庇护他,而他依然不肯随胡宗宪去,这场面就十分难看,便是谭纶也不好护他了。那厢谭纶与芙清话别,胡宗宪心愿得偿顿时恢复了一本正经过去奉承赵文华,张居正还在茫然地思索芙清这是什么意思,冯保悠悠地过来道:“这伶人对你当真是情深意切,甘愿为了你去杭州。”
张居正讪讪地道:“我又不知道他是这个意思……”冯保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径自回自己车上去了。一行人总算在吉时出发,只是多了一辆芙清坐的小车,这一路上打出钦差旗号,沿途官府驿站接送殷勤。张居正入选庶吉士后虽然也能享用到驿站接送,但他头次出京赶得紧急,回京又是千里奔驰去报信,再次出京时心灰意冷浑浑噩噩,都没怎么住过驿站,这次可算长了见识。哪怕荒村小镇的驿站,也有两三个小院,张居正住的寻常客房放的也都是红木家俱,赵文华住的上房更是紫檀精雕,也能做出干贝海参之类的大菜来。走到宁波这样的大埠,就更加了不得,驿站修得高阔恢宏,园林布景十分精妙,甚至还修了个戏楼子。宁波知府奉承赵文华,请了当地名角来唱了一出大戏,胡宗宪让芙清上台清唱了一段,技惊四座,来作陪的当地士绅贵介送芙清的各色礼物堆了一间屋,芙清那小车委实带不走,分赠了同行诸人。就连王安都分到了一盒干贝,如今朝廷禁海,这种海味在内地也是身价飞涨了。张居正想着如今跟着赵文华的大队人马走,不用王安在身边服侍,打发他带了些台州买的小玩意先回去杭州见敬修,省得他真个被冯保哄骗了,回头问自己讨要美人鱼什么的。他想了想,还是打发王安去见冯保,问问他有没有话要捎回去,冯保冷冷笑道:“告诉敬修,他爹玩得可开心了,下次一定要跟着他爹出门。”
张居正听了回话也只能苦笑一番,打发王安自去了。赵文华大概因为心里有了底,一路吃吃喝喝游山玩水,足足走了半个月才到了嘉善。张经显然心中有气,自己并没有亲来接应,只派了两名属官将他们接去嘉善驿站。到嘉善驿站一看,一共就一座院子五间瓦房,这落差委实也太大了,赵文华站在门口气得脸都白了。胡宗宪见情形不好,赶紧问督府属官道:“赵大人、尚太监一行随从甚多,你看这……委实住不下啊?”
属官皮笑肉不笑地道:“嘉善是个小地方,比不得杭州南京,驿站简陋,还请大人们海涵了。咱们督帅在这里驻节,为的是此处是倭乱最烈之处,一切起居从简,赵大人、尚太监若是不中意,可早日往杭州、南京去。”
赵文华本志得意满,到了这里先教张经给了个下马威,当时气得须子发抖,就想拂袖而去。胡宗宪见状赶紧到他身边小声道:“赵大人还请以大局为重……”赵文华略冷静后问他:“他如此慢待我,我留在此处会他,岂不是自贬身份?不如我先去杭州,再召他来见我。”
胡宗宪忧心道:“若是他不来呢?”
赵文华一时语塞,他是奉钦命前来巡查不错,但张经毕竟是封疆大吏,他也没法勒令张经来拜会他。胡宗宪道:“大人这次以身犯险,吃了偌大苦头,如今只要说服张经认了招抚汪直这件事,此行就算圆满成功,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大人慎重!”
赵文华叹道:“就算我想凑合一下,这么多随行人员,莫非都让他们在街上露宿不成?”
胡宗宪道:“戚继光带的人马本就能随处扎营,何况我在嘉兴己经给他们准备了营房,让他们自去那里练兵就是了。待我去在当地寻访个士绅园子供大人驻跸,大人委屈下在驿站稍歇一会……”赵文华正欲点头同意,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道:“外间有万姓之人,自称是冯公公旧识,前来求见赵大人。”
冯保听了便知是万松烟,上前一步道:“此人便是与汪直联络的中人。”
胡宗宪道:“不知他是否有要事,赵大人你看……”赵文华点头道:“这番他也算有大功,便是无事也可以见他一见。”
赵文华当即屈尊进了嘉兴的驿站,左右服待他坐好,传唤万松烟入见。万松烟进来行过礼,笑容满面道:“闻说赵大人来嘉善小人欣喜不胜,小人恰在此处有一座园子,虽然简陋,倒还收拾得干净,不知赵大人能不能给小人一个体面,让小人奉请大人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