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心想，芙清在谭府，自己离了台州，也不好再寻他说事情，给冯保找制琴师一事依然不得着落，若是被胡宗宪讨了来，倒是正好，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来。忽然又觉得旁边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他扭头一看，见王氏脸上带着冷笑，一时不明所以。这阵喧哗引得众人都拥了过来，便见冯保也下车走过来。张居正瞅了瞅他脸色，冯保倒是没事儿一样过来行礼：“太岳先生，出了什么事？”
张居正心想莫非昨日之事是我想的太多？他赶紧将事情解说了一遍，然而说完就见冯保脸色有点阴郁了，道：“胡巡按若是讨了他来，自然是遂了你的意吧？”
张居正几乎要随口道：“是啊。”
但瞧着他似乎又不高兴了生生忍住，小心翼翼地道：“芙清在谭府尊这过的也挺好的，去不去不都看他自个的意思呗。”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那边谭府家人引了芙清出来，胡宗宪两眼放光，顿时把狂态收起，只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芙清目光扫过众人，又在张居正、冯保二人身上停留片刻，方至谭纶面前行了一礼问道：“谭府尊召小人来何事？”
谭纶指了指胡宗宪道：“胡大人瞧得起你，想要你跟他去杭州，当初你来我这里时，说过来去自由，你，愿去吗？”
胡宗宪又装作三分迷糊，继续在那里喃喃自语：“不走，我哪也不去，就要每日都能听芙清唱上几曲，换个神仙也不做！”
芙清幽幽叹了口气道：“胡大人，芙清身上有些麻烦，你非要我跟你去，怕是要给你惹来祸端。”
胡宗宪顿时不装醉了，整个人站得齐齐整整，眉眼峻厉道：“哦？麻烦？我胡某人这辈子最不怕麻烦。”
他甚至都不问芙清是什么麻烦，显然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惧。芙清咬了咬嘴唇道：“小人的麻烦非同小可，小人留在谭府尊这里，也是因为台州偏僻，又不用出堂会，不易被外人所见。胡大人还是问过张庶常吧……他倒是知道一二。”
众人十分意外，一齐注目张居正，张居正有些措手不及，胡宗宪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异样。冯保倒是意料之中，只冷笑了一声。张居正本就有意告诫胡宗宪此事，昨日见他醉得狠了没去说，今天虽然场合有点不对，但再不说也没机会了，他上前一拱手道：“胡大人，请去车里……”众人见张居正这行径，便知芙清所言不是托辞。胡宗宪随张居正进了车，张居正便小声将当年京中的事一一道来，严世蕃出现时，胡宗宪眉头紧皱了一下，旋而又松开，只是冷笑。张居正怕他不信道：“昨日胡大人也说过，芙清色艺双绝，如何屈身于谭府尊的家戏班子里面，在外默默无闻？其实他早年在京中己颇有声名，若不是得罪了严世蕃，恐怕如今也是天下数得着的名伶了。”
胡宗宪淡淡道：“我道是甚么事，这点事，我托赵侍郎给严公子送一份厚礼，解说过去便好。”
张居正不放心道：“就怕严公子如今还惦记着他，让你把他送上京去怎么办？”
胡宗宪道：“想多了吧，严公子身边，要什么绝色没有，何至于过了三五年还惦记一个小倌。”
张居正摇头道：“我早年便识得芙清，但他被严世蕃逼出京前后，没能帮上他什么忙，如今他好歹在谭府尊这里有口安稳饭吃，万万不想让他再受欺凌。胡大人今日若不在这里给我一句承诺，我万万不会让芙清跟着大人去杭州的。”
胡宗宪看着他便笑：“你说这话，倒好似你是他父兄一般，做得他的主么？”
张居正一愣，胡宗宪虽然嘴上说的是“父兄”，但那神态语气，分明是说“恩客”似的，他有几分恼怒，盯着胡宗宪道：“胡大人，你这会是醉还是没醉呢？芙清的性情，从当年逃出京时就能见一二，你这是让他再逃一次出海吗？”
胡宗宪被张居正这么一喝，沉吟了下，拱了拱手道：“太岳莫怪，我……我一时失言。有本事的人有脾气，芙清这样的才艺，再有天份，没有坚毅的心志也练不出来，我昨日一见便十分欢喜，绝无轻视之意。严公子虽然喜好声色，他的性情我也是知道一二的，最是喜新厌旧，再上心的人和东西，不过了几日就丢去脑后了。”
张居正道：“芙清原在苏州师叔那里搭戏，后来又来台州，必定是苏州又被滋扰到。”
胡宗宪道：“他这口气没咽下去，吩咐人找倒是有可能的……赵文华与他相处极厚，必定能平息了这桩事。”
张居正又问道：“若是他一心非要芙清不可呢？”
胡宗宪毅然道：“最多报他说芙清逃了，我再把芙清送一个安稳地方好了。”
张居正当然知道胡宗宪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芙清去和严世蕃翻脸，有这样一个答复也算不错了。胡宗宪此人虽然处事颇多权变，但张居正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十分较真的，张居正点点头道：“大人若有此决心，我去与芙清说明。”
胡宗宪却微笑道：“你劝了芙清来杭州，怕是另要吃些苦头呢。”
张居正一愣，胡宗宪但笑不语，下了车。张居正至芙清面前一揖道：“多年不见了……我好容易来一趟南边，本想去苏州寻你，没料到竟在此偶遇。”
芙清微微点头道：“当年走的匆忙，没能与公子叙别，不知小人相送的琴，如今可还在公子身边？”
张居正当了爹以后，众人对他的称呼也升级了，“公子”这称呼更是许久不曾听闻，他抱歉地道：“我离京时也很匆忙，留在京中宅子里了。”
这时他忽然想到，幸亏王世贞把宅子给他封存下来，要是真如他走时吩咐的那样卖了，宅子里的东西也不知流散去何处，倒真是无以回这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