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气恼地让家人去找严世蕃的时候,严世蕃正在外宅怒气冲天。这几日严嵩病重,积压下不少事,他家里和西苑来回奔波,好不容易才全都敷衍住。这处外宅是他刚上手的一名歌妓,正是热乎的时候,一连数日没见,好生想念。可算今日得暇了过来与美人亲热一番,却有个不知名的举人求见。严世蕃这外宅虽然没挂匾,但有心人打听出来并不出奇,他起先不以为意,只让家人拒掉。没料到这人竟寸步不离,在门口大声喧哗。严世蕃听了几句,知道是杨博的人,冷笑一声,也不更衣,就让人去传邹应龙来见。邹应龙入内寝,见严世蕃这等模样,顿时血涌上脑门,厉声问道:“严侍郎召鄙人相见,何以如此轻慢!岂是待客之道!”
严世蕃哈哈大笑道:“并不见有客来,只听得恶犬在门外喧哗,故而牵进来教训一番。”
邹应龙看到门外有不少精壮护卫拿着镣铐鞭子,用意不善,勉强镇静下来,道:“鄙人受宣大杨督帅所托,在门外通名求见严侍郎,严侍郎这是何意?”
他提醒严世蕃,毕竟他是杨博的幕宾,进门前自报过姓名,嚷嚷得一条街的人都知道了,严世蕃若在私宅殴辱他,还需掂量掂量后果。严世蕃手中殴辱过的大臣多了,但那多半是拿着皇帝的诏令,在宫门之外、或是诏狱之中。私宅里行刑,别的不说,难免要被严嵩骂上几句。严世蕃寻思了一会,觉得不值得为了这区区一举子害自己又被严嵩骂,唤了仆人取了件外袍来穿上,却依然不给邹应龙看座上茶,傲然道:“你有什么话?说完快滚!”
邹应龙冷然道:“请教严侍郎,我们宣大二镇今秋击退俺答来犯,何以不肯叙功?”
严世蕃嘿嘿一笑道:“原来是为这桩事?这防秋虽是边镇的本份,但本官也不是没也想过成人之美,只是本官查了一下这几年宣大的帐目,没战事的时候,都隔三差五找了由头讨了数万银子去了,还不曾追缴回来,只怕认真算起来,你们倒还欠着户部不少银钱呢!若本官是皇上,看到国库那笔账,早就心疼死了。”
邹应龙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杨博此前从户部支借了不少银两,给家境窘困的卫所兵发粮饷,整饬城防,添置兵甲。当时这些银钱支借出来,无不是经了严世蕃默许的,如今他翻脸算起账来,却又怎么算得清。邹应龙冷然道:“只怕严侍郎心疼的不是国库里的那笔账,是您自家生意隆昌会的账吧!”
严世蕃一怔坐直了,森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邹应龙从怀里拿出数份账薄摇了摇:“这是北古口白莲教中搜出的。”
严世蕃对左右喝道:“拿过来!”
家人接过来呈给严世蕃,严世蕃迅速翻看了几眼,脸色阴沉下来。显然邹应龙拿给他的是一份抄件,原件不问可知尚在杨博处。万福祥与隆昌会实为一家,从账薄上轻易便能看出来,不过严世蕃依然不以为意,冷笑道:“这隆昌会与本官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想来讹诈本官想疯了吧?”
邹应龙道:“是吗?回头鄙人便将原件呈入锦衣卫衙门,不知严侍郎经不经得起一查?”
隆昌会明面上老板是邵芳,但邵芳其实只占四股,严世蕃占了六股。万福祥是邵芳徒弟在外面办的,这些关系,锦衣卫真要查,当然是瞒不住。不过邹应龙振振有辞地说着,仿佛陆炳真的会去查一样。严世蕃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刚笑了半声,想起陆炳提审杨继盛这件事,以及此事前后他那微妙的态度变化,就笑得不那么畅快了。严世蕃心想,陆炳现在当然不会和自己翻脸,但他看起来另有自己的盘算了,这些把柄落在他手上,总不是善事。但……就被杨博这样胁迫了?这口气更加咽不下去!“杨博从老子手里拿去那么多银钱,却还断老子的财路,今年隆昌会的分红只怕要短少五万两银子。天亏地亏老子不能亏,短了老子的收入,你就得给老子补上!”
严世蕃发狠想道。严世蕃阴阳怪气地笑道:“你想去锦衣卫?我倒能派人将你绑了去,还能省去你走路的功夫。你回去跟杨博说,你们宣大的兵将缺银子,我家开销大了也缺得紧。左右是从户部拿钱,不如拿出来见者有份?”
邹应龙被严世蕃这明目张胆索贿的嘴脸惊呆了,一时竟没想出词来骂他。严世蕃一挥手,让护卫们将邹应龙撵了出去。邹应龙一出去,严世蕃就摔坏了三件摆设,件件都是外官们送上的价值千金的珍玩。他的外室虽说正得宠,也吓得藏在帐后,不敢出来相劝。这时严嵩派来寻严世蕃的家人来了,外宅里谁也不肯去触他霉头。最后还是外室战战兢兢端了碗茶进去,才说得一句话,就教严世蕃扇了一记耳光踹了出去。严世蕃又发作了好一会,方唤人进去给他换了衣裳,往严府去了。进严府时,严世蕃本来己经稍稍调整好神态,像模像样地给严嵩见过礼。严嵩一问杨博请功之事,严世蕃腾的火气就上来了。严世蕃索性也懒得瞒着严嵩,几句话将实情说了。严嵩万万没想到严世蕃竟和白莲教做着生意,一时抓起手边的玉件儿就向他砸去。严世蕃一闪身躲过了。严嵩喝道:“拿家法来!”
家人们还在为难,严嵩喊完这一句,却眼瞅着就晕倒在地。家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扶住,又有腿脚轻快的奔去找夫人。严嵩仰天长叹:“我,我,我将来非要被你害死不可!”
严世蕃冷笑道:“爹爹身子不济,让我代您处置政事,却听了外人三言两语挑唆,就说我处置不当,对我又打又骂。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那个张居正是你儿子?”
严嵩知道自己以后是越来越难管严世蕃了,不由感到一阵绝望。他叹气道:“罢了,旁的事,你想要如何便如何,为父再也不说你什么,但杨博这件事,你自己想想其中利害关系,不可妄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