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揉了揉周海脑袋道：“这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值得你吓成这样。”
周海扯着他的胳膊摇晃道：“好哥哥，景王那些胡言乱语让我听见，回头宫里若是有什么传言，必定会着落到我头上来，兴许还会带累到师傅！如今内官监里面来了个黄掌印的门下的孙季，分明就是要欺到我师傅头上来！正愁拿不到我师傅的错处呢！”
李芳性子恬淡不好钻营，在直殿监做了好些年监丞，以他的辈份和能力本是屈就，也是因为他师傅在壬寅宫变中惨死，从此与黄锦交恶所至。陈洪回来以后，大力在皇帝面前举荐他，才把他调去了内官监。虽然品级没变，但内官监掌管宫中大件的采买，算是司礼、掌印二监之下最有权势和油水的衙门。而如今掌握内官监的监正曹老公公年岁已高，不过这一两年便是要出宫养老去的，陈洪自然是算好了要将李芳推上这个位置。这个节骨眼上，黄锦把孙季从乾清宫总管调过去当监丞，分明主是来和李芳抢监正位置的。这一阵李芳行事也是越发小心谨慎，唯恐被人拿到把柄，也不怪周海这时急得没了主意。冯保寻思了片刻道：“这件事，他们自己只有更怕传出去，你照常当差，过些日子，若是一切平安无事最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有，他们不好明着把你怎么样，暗中算计，往你头上栽点旁的罪名，倒是不可不防。你回去后，把这一阵经手的差事细想一下，采买派送的账目，若有不清不楚的，尽早补上。若有人证，也让他们签字画押。这会各处宫门都要下钥，你快点回去，再晚了就越发引人注目了。”
周海听了这一番话，终于镇定下来，喃喃道：“幸好这一阵因为那孙季来了，师傅本就怕出事，各种账目都理得分外仔细，分发东西时，也必定有两人在场互相作证，唯恐被他拿到错处。”
冯保一听便觉得安心道：“你是师傅也是在宫里历练了大半辈子，做事何等老道。你好生跟他学上几年，将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改改。”
周海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那冯哥，我赶紧回去了！”
冯保道：“你快回去吧，不过……你还是连夜把所有账目都抄录一份，以防万一。”
周海应声行礼，快步走了出去。冯保目送他离开后，再去洗漱安寝，不知怎的却总有些心神不宁，辗转多时方才渐渐入睡。次日冯保睡过了头，起身一看已经过了黄锦点卯的时辰，他左右无事，想着不如告个病假，索性歇上半日好了。便拖到午膳时分，才施施然往司礼监去。没成想走到半道上，忽然见一抬翟轿急急往西华门口去，前后跟了许多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守门的锦衣卫有些为难道：“不是小人们对王妃娘娘无礼，这……宫里娘娘们出宫，例来要经司礼监核准事宜，交待小人们安排一路护送，您这样急着出去了万一出个闪失，小的们可着担不起这责任！”
轿中传来道一名年轻女子的啜泣声：“我年轻，出了这样的大事，也只有去西苑求皇上作主了！”
冯保驻足细看片刻，忽然悟到：“景王妃！”
他不由心头一紧，揪住旁边一名围观的小内侍问道：“畅春阁出了什么事？”
小内侍挤眉弄眼道：“说是景王那个怀了胎的宫人小产了！”
冯保吸了口凉气，这时哪里还有闲心看门口的热闹，转身就打算往内官监走去报个信。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尚梦在背后唤他：“冯保，你这是往哪里去？”
冯保打算佯作没听见，打算先溜远了再说，孰料袖子一紧，竟被人抓住了。马广嚷嚷道：“永亭今日去了哪里，却教我一阵好找！”
冯保转身正欲发怒，却见不远处，司礼监侧门内，黄锦被尚梦扶着，正冷冷地瞅着自己。冯保无可奈何，只好被马广扯着走回去，一进门，马广反手便把门关了个严实。冯保咳嗽两声，拱了拱手行礼道：“黄掌印安好——今早有些身上不爽，这会脑子里还晕乎乎的，正想去御药房讨两丸药吃一吃。”
黄锦牵了牵嘴角：“我看在陈洪份上，素来怕累到你了，派给你的都是轻省体面的差事，你却还三天两头告病请假，动辄就不来。我这司礼监店堂小，还真养不起你这尊大神呢。”
冯保满脸歉意地道：“是职下没出息，掌印公公不如将职下发派出去，也省得成天看着心烦。”
黄锦打了个哈哈，道：“你在我司礼监一日，我便要管教你一日，便是撵了你出去，你行事没个章法，也要被人说我不会调教人，面上无光呢。你今日无故缺勤，且罚你在这庭院里站着醒醒神，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来与我说话——马广，你给爷爷看住了他，莫叫他私自溜了！”
马广脆生生地答应下来，满脸幸灾乐祸。尚梦作揖讨情道：“冯保虽然有错，但这会他正病着，再在外面吹一日凉风，怕是……”黄锦打断他道：“他要吹凉风，我还要去西苑吹风呢，景王妃在外面闹腾那动静，少不得要赔上我这张老脸，去皇上那里领罪了。”
黄锦板着脸，又数落了尚梦两句，转身出了司礼监。尚梦歉然看着冯保，冯保不以为意地回了他一笑。冯保来了司礼监这些日子，黄锦虽然冷着他，但还不曾公然折辱，这时忽然如此强硬，冯保微闭上眼，寻思起他的用意，马广在一旁各种冷嘲热讽他半点也没听进耳去。马广也说得累了，让小内侍们给他搬了炭炉小几来，还温上了一壶茶。马广自斟一杯奸笑道：“前些日子兄弟我忙乱不堪，永亭兄在这里晒着太阳喝茶，何其悠哉。今日托永亭的福，终于也教兄弟消闲一回！永亭想不想来一盏？”
冯保突然脸色阴沉，明白过来，黄锦这是怕自己去内官监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