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眼前一亮道:“此话当真?”
罗龙文郑重地点了点头。严世蕃当然看得出来罗龙文方才那一声吼隐含怒意,也听得出来徐爵这话不尽不实,不过他本就无意与汪直的人闹僵,旁的不说,那礼单上的十个箱子还没送进他府里来呢。他权当信了,给彼此一个面子。严世蕃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尚梦迷糊,罗龙文浑噩,徐爵虽然机灵,毕竟太小,想要他们自己领会意图还是难了点。他不由心想,汪直纵横海上,怎么就不能派个晓事些的人上京来呢?严世蕃叹了口气道:“汪船主这番美意,我岂不动心,不过你们大概也都知道,皇上本意是不愿招降的。尚公公在,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他看了眼尚梦,尚梦苦笑点头:“所以才需要严侍郎从中美言。”
严世蕃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虚的,皇上如今确实倚重我家老大人,所以我家老大人若是极力劝说皇上招降,皇上多半也就同意了。然而皇上贵人多忘事,过个一年半载的,若是被旁人一挑唆,记恨起来,没准就把这笔账算在了我家老大人头上。那锦衣卫提督陆炳,可是皇上的乳兄,曾经从火场里将皇上背出来的,如今还不是为了当年仇鸾的事被皇上一顿臭骂?咱们爷俩要是给你们说这番好话,担的干系可就重了。金银财宝谁不爱啊要,我呢自然是爱的,可惜与身家性命比起来,还是差着点儿。”
众人听了,也只有频频点头的份,耐心地等严世蕃说到要紧之处。严世蕃又拖长声调道:“再说了,这桩事便是成了,功劳也算不到咱们爷俩身上,有什么功劳,也是胡宗宪的。胡宗宪这个人心气高,这事儿成了,他功勋卓著,名留青史,不定什么时候皇上一高兴,就将他招回京来入阁辅政,只是那时候他还念不念我爷俩的情份,却不好说了。”
徐爵与尚梦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严世蕃冷眼旁观,倒似乎是对胡宗宪有些不满。但据他们所知,胡宗宪和赵文华一直对严世蕃极为恭顺,却不知是哪里终究还是得罪了他?这件事内情他们还有所不知,所以也不好随便插话,徐爵只好道:“严侍郎说笑了,胡大人的为人,最讲情义,待我们这些跑船的都说话算话,怎么会与严侍郎生分?况且我家船主如今与胡督帅情如兄弟,我家船主送来的心意,便是与胡督帅的并无二样。”
严世蕃依然道:“内阁里面也不是我一家说了算,皇上对徐华亭也十分倚重呢,你们再去他那里再下点功夫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徐爵却回了一句:“严侍郎不必忧心,徐家子弟跑船经商的多了,徐阁老必不会强拦的。”
严世蕃愣了一下,瞧了他半晌,心想这半大小子也是话中有话啊。他也姓徐,莫不是与徐家有什么瓜葛,而若有瓜葛,他将这话说来给自己听,倒似是要递一个徐阶的把柄给自己似的,真是有趣。这日冯保与张居正在张宅里下着棋,等着徐罗二人从严世蕃那里回来,忽然游七来报,说徐阶请他去绮风馆相见。这两年他们师生二人颇有默契,张居正若无大事,并不登徐府大门,若无紧要事,便以书信往返,有紧要事时,也只在外面相见。张居正不知徐阶今日急着找他做甚,但想来必是大事,也只好换过衣袍,往绮风馆而去。细君显是得过徐阶吩咐,也不问他,只微微一笑,亲自拎了一付食盒,带着他穿了几间寻常不待客的厅堂,走到一座十分幽僻的小院里。徐阶正在那小院树下石桌边坐着等他,一名青年陪坐在侧,见到张居正进来,笑吟吟起身拱手。张居正一面向徐阶行礼,一面看了他两眼,才终于恍然道:“这位是……”徐阶咳嗽一声,细君笑道:“让存斋久候了。”
他将食盒里的四样小菜,一壶酒并几个杯盏在那石桌上排布停当,颌首为礼道:“我在外面等着,有事唤我。”
徐阶向他点点头,他便退出小院,从外面将锁扣严实扣住。张居正打量了一下这处小院,觉得十分清雅干净,从窗户里看进去,陈设也很是不俗。“这是细君自己的住处,坐下来细说吧。”
徐阶指了指自己身边那人道,“这是我的族侄徐俊,你们从前在汪直那里见过的。”
张居正心头一颤,没想到徐俊果然与华亭徐家有些关系。徐俊如今穿着一身青布直裰,包着头巾,看起来恍然便是一员秀才相公,谁能想到竟是汪直身边的最亲信的幕僚,手下指挥着上百条船,近万海盗,在东南洋面上说一句便能掀起腥风血雨。徐俊举杯相敬道:“当年在海上,对张先生多有不敬之处,向张先生赔罪了。”
张居正同饮了一杯道:“当初的事,早己抹过了,还说什么罪不罪的。只是不知徐先生如今冒险上京来,所为何事?”
汪直手下的大头目,如今俱被官府通缉,在江浙一带或许因为胡宗宪的庇护,官府睁只眼闭只眼,但到了京师,却不能如此侥幸。更何况他一来就投奔了徐阶,若是牵连起来,更是大麻烦。徐俊苦笑道:“朝中议论迟迟未决,船主也是心焦,故此派我来求见二叔……我辱没家门,久无颜面来见,这一回也只好硬着头皮来拜会了。”
徐阶咳嗽一声道:“当年你也是个读书种子,你家道败落,族里看护不周,以至于你早早辍学经商,误入歧途,不全是你的过错。”
徐俊痛切道:“侄儿被海盗掳入伙,本该威武不屈,一时求生念起,想着家中老母尚在,日夜盼我归来,一时把持不住,竟委身匪巢,实是愧对列祖列宗,罪该万死。所幸遇到汪船主,汪船主亦是被逼上这条道,久恨倭寇侵害我等乡梓,有心报效朝廷,侄儿方才苟且偷生,追随汪船主,图谋将功折罪。”
徐阶颇为感动道:“我听说你们这一两年来,所灭倭寇不少,亦算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