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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1 / 1)

皇帝注目少女的面目良久,依稀从她脸上看到些熟悉的轮廓,一时却也想不起是何人。这时陈洪带了蓝道行在殿外,听殿中伺候的人说了内面发生的事,正急出一额汗来,想着这尚喜儿做事索来颠倒,自己实不该见她与端妃相似便送她在皇帝身边服侍,如今果然闹出事来。他蹑走蹑脚地进去,想着该如何补救方能将自己摘出去。只是在帷帐后瞥了一眼,心情却骤然在严冬暖春之间打了个来回,舒爽无比,几乎要乐得笑出声来。陈洪退出来,凑近蓝道行行礼道:“道兄进的丹药果然厉害,往后莫忘了提携兄弟。”

蓝道行坦然受之:“彼此彼此。”

皇帝摒退了侍从,独留尚喜儿在殿中研习“道术”,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方召陈洪引蓝道行入觐,皇帝心情奇佳,红光满面,与蓝道行三言两语便引为知交。蓝道行进言道:“近闻裕王妃尚未下葬,贫道欲为王妃择一墓室,必能旺裕王子息。”

皇帝此时看他无比顺眼,随口便道:“全凭道兄指点,来啊,将严世蕃召来。”

严世蕃再如何气结,这是皇帝亲口吩咐他办的事,他也无可奈何只好照办,少不得吃了蓝道行明里暗里许多揶揄排揎。他几曾吃过这种亏,回去不免将徐爵和罗龙文臭骂一顿,徐爵十分委屈道:“这道人在江西以妖术劫狱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侍郎但去刑部一查,便知端倪。小人如何知道宫里竟有人吃了狼心豹胆,竟敢将这人荐入宫中呢!”

严世蕃拍案令人去调阅刑部档案。裕王府这边得到消息时莫名惊诧,高拱一时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这道人是什么来头?”

张居正瞥了眼冯保,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他心绪复杂,强行按捺下,只道:“不管是什么来头,至少王妃葬仪的事是解决了,高侍读还要联合众人上奏弹劾吗?”

高拱尚没说话,裕王已然急急道:“事情即了,高先生就……不必再与那严家起争执了吧。”

他说完有些怕高拱发火,怯怯地低了头嘟囔着:“若是高先生因为本王的缘故被严家陷害,却让本王以后倚仗谁呢?”

高拱纵然明知裕王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但听了亦心上一软,只好拱手道:“虽然此事算了结,然而这种来历不明的方士,王爷还是远避为好,结交这种人无异于饮鸩止渴,若是向王爷引荐此辈……”他目光严厉地在屋里众人身上扫掠一回,最后凝定在冯保身上,“皆可杀!”

张居正心头咯噔一声,却见冯保一脸肃容地微微颌首,仿佛极其赞同高拱所言,并无半点心虚或气急之色。这日讲学结束后,张居正觅了个借口没有与高拱等人同时离府,在湖边徘徊,待见着冯保出来,急急地从花丛中探出头去,向冯保招手。冯保微笑着过来道:“张先生这是怎么了?倒似是个花丛浪子的模样。”

张居正哭笑不得,拉了他进来,用枝叶掩蔽了二人身形,凑近了小声问道:“那个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凑在花荫下,吐息可闻,冯保能感受到张居正气息的紊乱,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触及他底线的谈判。他还从不曾试图让张居正做不愿做的事,但眼下,他得狠狠心肠,推他一把。冯保道:“不管怎么回事,事情确实办妥了,你可是说过要谢我的。如今还不曾谢呢,怎么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

张居正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至此如被冰水由头至蹱地浇了个遍,他松开了拉着冯保衣袖的手,语气微颤道:“你明知此人是白莲教中人……”冯保道:“那又如何?”

张居正愤然道:“他妖言惑君,纵然现在一时能利用他成事,将来必祸国殃民!”

冯保道:“你想严氏父子从朝堂中滚蛋?想保住裕王顺利嗣位吗?”

张居正失语片刻,花枝的阴影下,冯保的双瞳极为幽深,决绝地盯紧了张居正,不让他有机会闪避。“这些话,你只是说来安慰自己的,还是真不惜一切代价想做的?”

张居正似乎用尽全力才摆脱他的逼视,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冷静片刻后道:“若是严家父子做的那些事,我们也一定要照原样做一遍,那么朝堂上站着的人姓不姓严,又有什么意义?”

冯保道:“不然,裕王不是当今皇上,这便是意义所在。”

张居正道:“我知你与裕王情份深重,可是……”冯保打断他道:“我对裕王性情所知甚深!”

裕王是多情之人,他没有嘉靖皇帝那些刻薄猜忌的缺点,他自己沉溺于世间的饮食男女的欢愉,却也对所接触的每一个人,不论好坏,皆怀有怜悯善待之心。这在普通人身上可算作糊涂昏耽,在帝王身上却显得如此稀有和可贵。张居正心乱如麻,挣扎着:“可是,他即是白莲教中人,岂会受我们控制,白莲教难道不是和严世蕃暗中有来往?”

冯保听这口风便知道他己经让步,微微一笑道:“不然,他的生死荣辱,如今捏在你家老师的手上。”

蓝道行早年在白莲教中,屈居于赵全之下,赵全在杨傅打击中撤去漠北之时,他与赵全反目,没有随之撤离。他在道观中取了张度牒,伪冒身份,原本只是贪恋中原繁华,不想去漠北受苦,直到结识了何心隐后,却又生出更多的期许来。“他一心想将过往在白莲教中的事抹杀掉,绝不会以白莲教中人的身份去与严世蕃结交,更何况有……”冯保舌尖打了个颤,勉强将“有风兄”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有人另有一番安排,总教他作一把牢牢掌在我们手中的刀,万无投靠严氏之理。”

张居正却没放过他这一瞬间的慌乱,冷笑道:“这想必是你那位义兄的安排了。”

冯保气息一窒,只好默认。张居正不屑道:“难怪,他那等人物才会用这样鬼祟伎俩。”

冯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尖酸地道:“他是什么人,我便也是什么人。若无这伎俩,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和那高拱一起联名上书?”

张居正没有回答,但清晰可闻的喘息透露着他的愤懑不平。最终冯保一字一句道:“他在江西留的案底,在邹应龙手上,也就是在你老师的手上,这把刀刚捅了严世蕃一记,能不能留得住,就看你的本事了,张太岳学士。”

冯保说完,没有再看张居正一眼,不知是不忍还是愤懑,甩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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