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这件事就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一时间言官们的奏章又雪片般飞来，纷纷劝诫皇帝不要游幸。徐阶更是将事情上升到了国本的高度，声泪俱下地用武宗当反面例子训了皇帝足有半个时辰。太子哭哭啼啼还有些稚嫩可爱，孝心可嘉，隆庆皇帝或许能生出几分愧疚，换成一个满面皱纹发须花白的老头，哭起来便只有厌恶可言。徐阶又将事情扯上不该让内官坐镇京营上面，皇帝实在不胜其烦，只好将除了陈洪以外的几名参与此事的太监、滕祥他们责罚了一顿，勉强应付过去。张居正看着徐阶这幅貌样，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话等于白说了，暗自叹了口气。隆庆皇帝是个喜好声色犬马的性子，他连续在几桩游玩的事情上面被徐阶率领言官们劝止，大为扫兴，成天抱怨当皇帝以后还不如当年在裕邸中自在。后来冯保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下次皇帝亲自去拜谒祖陵，大臣们总不能还说皇帝做得不对吧？照例皇帝在大节日是应该去拜祭祖陵的，但皇帝的祖宗太多，每个大节都要亲自去拜谒一圈，未免过于劳师动众。嘉靖皇帝中年之后，便不出京师，这些差使全都委派亲贵大臣们代办。几十年下来，也变成了常例。但隆庆皇帝不比嘉靖皇帝，他从出生就困在北京城里面，谒陵虽然离开北京不过几十里，好歹也算见了点儿新鲜世面。隆庆皇帝以为这样总算无懈可击了，在朝会上提了出来，没料到徐阶又强烈反对。臣子们当然都知道隆庆皇帝这是找理由出城玩，兴许沿途还会打个猎什么的，但这理由太正当，如果不是徐阶，别人也不会特别和皇帝较这个真。平时徐阶一反对，皇帝便气馁，可这一次，他将自己亲自致祭的理由说得振振有辞，愣是和徐阶辩了个旗鼓相当。张居正听了几句有些愕然，心知这些典故皇帝自己绝计记不住，多半是有高人先给他支过招，一句句背得熟了，将徐阶提出的那些阻止皇帝的理由尽数被驳斥回去。徐阶气得口不择言，渐渐说得有些失礼起来。张居正委实听不过去了，打断他们的争论道：“徐阁老所虑甚是，皇上出巡以不扰民为先，但皇上祭陵原是祖制，总不能为了不扰民，便弃祖制于不顾，我等臣子，正当细细规划谒陵路线，以求得不扰民才是。”
皇帝眉飞色舞道：“张先生即然这么说了，那么端午谒陵的事，便交张先生办好了！”
徐阶还想反对，张居正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他稍一迟疑，皇帝已然溜出了正殿。回到内阁后，徐阶不悦道：“叔大何以纵容皇上行此无益之事？”
张居正道：“老师当年侍奉先帝的时候，何以进献青词？何以督造宫室？为何不若今日一般直言劝诫？”
徐阶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张居正道：“你，你……你竟然……”张居正深深地躬下腰道：“老师请恕居正冒犯，但今日这话学生不说，恐怕来日总会有人在皇上面前说出来。”
徐阶嘴唇颤抖片刻，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佞幸之辈。”
也不知道说的是面前的张居正，还是那些可能因此攻讦他的人。张居正叹了口气道：“学生并非指斥老师，臣事君若子事父，父若有过错，子面斥其非是孝；父无过，子和颜悦上亦是孝！老师先翁在时，老师莫非会日日横眉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