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被传唤到坤宁宫的时候一头雾水,见着张诚在庭院中带太子玩耍,上前给太子请安,嘻嘻笑道:“太子怎的也在坤宁宫?怎么不是冯保服侍太子?”
张诚悠悠道:“冯保在里头服侍皇上呢,太子不高兴得很,奴婢给太子讲了一段‘杀鸡骇猴’的故事,好容易讨得太子爷一些欢喜。”
陈洪觉得张诚这话似有深意,一边思忖着一边往皇后内寝去,方行完礼,皇帝急不可待道:“你如何冒犯了尚太妃的,从实招来!”
陈洪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两宫,他想起方张诚说的“杀鸡骇猴”,骤地明白过来,知道李贵妃这是有意拿自己当“鸡”杀了来骇皇帝这个“猴”。他扑通一声跪下,哭号了几声说自己只是好心给尚太妃寻个解闷的事儿,绝无差遣尚太妃的意思。李贵妃冷冷道:“我在宫里还闷着呢,当初我可是与尚太妃一道儿进宫练习过歌舞的,怎么没见你来请我去指点呢?倒不知这宫里如何穷成这样!竟连个教习师傅都养不得了?”
陈洪连忙磕头道:“都是奴婢糊涂,奴婢再也不敢了!”
“今日不敬太妃,明日岂不是连我与皇后都不放在眼中!这等黑心烂肝的奴婢,留着他在世上做甚?”
李贵妃的话越说越是严厉,陈洪脑门上冷汗直冒,他看了眼静立在一旁的冯保,咬牙哭诉道:“皇上,奴婢错了,奴婢一心服侍皇上,奴婢就是个直心肠的,只想着讨皇上欢喜,就把谁都忘了,都是奴婢的错!”
皇帝倒是听明白了陈洪的意思,冯保明面上答应了去处理尚太妃,转身倒去跟李贵妃告状,对皇帝实在不忠。若是因此打杀了陈洪,皇帝以后再想差遣人为他寻乐子,可就没那么好使了。皇帝硬着头皮道:“陈洪虽说有些不晓事,但毕竟也,也不曾有什么大事,他也是服侍了先帝许多年的人,再说……李芳扔了个辞呈便跑了,司礼监……总得有个人管吧……”李贵妃冷笑:“这宫里竟没个明白人了么?非得这个奸贼的做司礼监掌印不成?”
皇帝和李贵妃争执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皇后怏怏地道:“罢了,皇上即然非要留着他,咱们也不能违逆皇上,只是他这么一个糊涂人,怎么能管得好司礼监和东厂。”
皇帝这时只求将此事敷衍过掉,不敢再说什么,忙道:“陈洪从前在御马监的时候倒是一直得力,并无大错,那还是让他照旧管御马监吧。”
李贵妃忿忿然:“拿了他的差事,只是因为他做不来,算不得惩罚,难道就这么算了?”
皇帝忙道:“去领五十杖,闭门思过一个月。”
李贵妃这才道:“罢了,便宜这个狗奴才!”
陈洪盼了司礼监掌印数十年,如今才做了几日,甚至还来不及摆一会威风,就被夺了去,一时气得眼前发黑。当众受杖,更是进宫几十年未有的奇辱大耻,但此事能就此了结,已是侥幸。他站起身来,看着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所有事与他无关的冯保,牙关紧咬,心肺欲裂,心想:“你小子等着瞧吧,你便是赶走了我,也绝计便宜不到你!”
陈洪受完刑,被几个徒弟抬去宫外私宅趴着,辗转呻吟,整夜不得安睡。深夜有下人递来帖子,说有客来访,他暴躁地扔了一个茶盏过去:“不见。”
下人顶着一头茶水战战兢兢道:“是,是那位邵大爷。”
陈洪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依然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邵芳入内,行礼道:“闻说陈掌印有难,特来相助。”
陈洪干笑几声,在枕头上斜睨过来:“哪敢让邵大爷来帮,我的难处,难道不全是你帮出来的?”
邵芳坦然道:“陈公公这话,邵某可听不懂了,您若不是有了隆昌会的股份,哪来这许多银子买采珠宝进献皇上,若不是这般讨到皇上欢心,哪有机会染指司礼监和东厂?”
陈洪怒道:“你花这些钱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干的那些掉脑袋营生?若不是我掌了东厂,你们早让锦衣卫抄了个底儿掉了!”
邵芳微笑道:“然而陈掌印在拿钱之时,可并不知道有这一层,您可别颠倒了因果才好。”
陈洪越发气得发晕:“你们这些黑心烂肝的,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护着你们这么久,我这时就要给朱希忠下帖子,让他派人将隆昌会给抄了!”
邵芳跪拜道:“陈掌印息怒,邵某所言不逊,还望陈掌印见谅。”
他言语虽然谦卑,但神情却依然有着隐约的倨傲和漫不经心,陈洪看着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也知道抄隆昌会只是说说罢了。他这时越发意识到,当初自己贪图隆昌会的丰厚利润,笑纳了这桩厚礼,从此就掉进了黄锦给自己挖的深坑。他原以为隆昌盛或许有些不那么正经的生意,但万万没想到,邵芳竟然是白莲教的人。内官出去办差,收些贿赂,贪占些银钱都只算小事,被人告发了,最多也是将贪来的钱奉送给皇帝,挨一通责打罢了。然而有两桩罪名却是沾不得的,一是与宗室过从甚密,二是通倭通虏。只是一步错,步步错,自从他在隆昌盛账目上支银子那天起,他便再难和这些人撕扯干净。本来他一心想得司礼监掌印之职,但也没有这般急切,李芳是个品性纯良之人,早晚会让隆庆皇帝觉得使起来不顺手。但前几日邵芳突然紧急拜访他,只道和议达成,俺答绑送回赵全一伙,供出隆昌会的事来,则万事皆休。然而他们截杀苏福失败,在京中游说反议和又惹到高拱反感,眼下只能让他迅速赶走李芳上位,才能与内阁抗衡,坚决反对议和。陈洪冷笑道:“我见谅有什么用,如今我身上东厂的差事被拿了,朱希忠盯了你们那么久,回头只要冯保掌了东厂,隆昌会马上就玩完。”
“今日邵某前来,便是与您商议此事。”
邵芳不无婉惜地摇了摇头道,“可恨此前请陈掌印去诏狱拿那奸细一事不遂,否则眼下便也绝无此虑了。”
陈洪怒道:“你说的容易,你自己怎么不去诏狱拿他们?”
邵芳叹气道:“陈掌印莫慌,如今尚有补救之术。”
陈洪若不是为了这个,也不会连夜接见他,哼唧了几声又道:“你待如何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