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目瞪口呆了一会，喃喃道：“这倒真是个好说头，徐璠真有可能动心……不过……唉！”
冯保知道他那一叹，是觉得终究便宜了徐家，他微笑道：“回头他家外销的生意掌握在你万大叔手上，你要给他们弄些麻烦，还不是随便你？”
徐爵却凝重地摇头道：“生意便是生意，若是他家正经与万大叔做生意，我自然不能因为我的私仇坏了船队的名头。”
冯保一噎，联想起他为了开海禁答应自己放弃向徐家复仇，这才觉悟到他骨子里是个再正经不过的海商。冯保微笑道：“了却此事，你在国中也再无执著，便随你万大叔去海外吧。我还在宫里的日子，必定力保你们的生意。”
徐爵有一眨间眉飞色舞，却又听出冯保的言外之意，皱眉道：“宫里的形势千变万化，怎能将公公一人留下？我必定是要在公公身边照应的，公公若是愿与我一起去找万大叔，我才能走。”
冯保不期然想起万松烟那时的邀约，心中百感交集，却不愿在晚辈面前露出来，啐了一口道：“夸你一句你便抖起来了，宫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投我门下，哪用你来照应？快给我滚去松江办事吧！”
张居正得了冯保担保，派了蔡国熙和徐爵这一明一暗两拨人去松江，便觉大事将定，刚刚舒了口气，不想原以为已经平定的南北两处战场，却又几乎同时冒出变故。先是广西地方官成群地出来弹劾殷正茂勾结倭寇，挪用军饷，欺君罔上。“勾结倭寇”这一桩原在张居正意料之中，早在高拱那里解释过，刚刚驳了回去，紧接着又有人奏报说殷正茂杀的那个韦银豹是假的，另行捉到了真的韦银豹。张居正与高拱商议后，认为百色大捷已然整个摧毁了韦银豹在广西的根基，那么他本人是真是假倒是无所谓了，后面捉的这个直接斩首，也不必再辨真伪，徒乱人心。内阁得到皇帝的许可，直接密旨于广西官员处置。那边十分不服，但抗不过旨意，也是无可奈何。辖地如此之乱，殷正茂却不肯中断与万松烟的交易，丝毫不顾一群地方官儿红着眼要捉他的毛病。张居正百般跟他分析，他只坚持不开海禁无法根治倭寇，把张居正气得发晕。南边还是一团乱，俺答那边的贡市又出了状况。土蛮向来不甚受俺答号令，见俺答得了朝廷封诰，获准在榆林开市，十分眼红，他们去榆林，路途遥远不说，经过俺答的地盘，不免也要受到俺答的盘剥。土蛮上书，要求朝廷赐准在辽东开市，也讨要一个王爵，朝廷自然不许。九月间，土蛮便突袭榆林，王崇古十分警觉，一有线报，即封关边市，去书喝问俺答。俺答为洗脱自己的嫌疑，迫不得己，出兵将土蛮赶走。土蛮受此挫败，大为沮丧，竟攻向蓟辽来。他明知戚继光治军严谨，关城难攻，便只劫掠村寨泄愤，戚继光驻军于此已有数年，对此处地形民情了若指掌，不论有警无警，每日都有精锐队伍在交通要道巡逻。这日正好有巡逻队与劫掠村寨的土蛮对上，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土蛮部毕竟是举族出动，不是这一两支巡逻小队能正面匹敌的。巡逻队飞奔回城禀报戚继光土蛮约有七八千之众袭来。戚继光急递军情至蓟辽总督处，要求提两万大军出关，正面痛击土蛮。谭纶见报，自然跃跃欲试，然而蓟门是京师屏障，素来以谨守为功，几十年来几乎不曾主动出击过。戚继光麾下不过三万兵力，若提两万出关，万一有个闪失，居庸关空虚，一旦失守，鞑虏铁骑不过一日间便能抵京城门下。谭纶虽然对戚继光所部的战斗力有十分信心，但对宣大兵马的信心就不那么足了。万一俺答突然翻脸，有机可趁便来攻城呢？这两部虽然数日前刚打过一仗，但毕竟他们才是一族，这些狼崽子们最不可信。谭纶犹豫后，终究还是让人快马递信去内阁请示，又让戚继光可以相同引诱土蛮部至城下歼灭。但土蛮首领毕竟也是常年征战老奸巨滑之辈，麾下又都是剽捷轻骑，来去如风，戚继光很难困住他们进行会战。戚继光半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气得茶饭不思，王氏心疼自家男人，道：“如今城中粮草器械，足够万余大军七日之用，不如选一万精锐出城，打土蛮一个出其不意。只要这打赢了，朝中的事，自有叔大周旋。”
戚继光未尝没有动过这份心，他有七八成的信心能以相当的兵力，与土蛮决战获胜，但是……如果有万一呢？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戚继光虽然至今未有过大败，但不代表他没有遇到过很多意外的挫折。他经历的战事中，有不少胜负间只差一发，很多时候只是运气稍差就会一败涂地，他年轻时百无禁忌，如今却也会逢观过庙拜一拜神佛。戚继光寻思再三，还是苦笑道：“你别给叔大添乱了，内阁迟迟没有下令，必定是上面意见不统一，他也有他的难处，不过……”戚继光沉吟片刻道，“倒是可以请辽东那边出兵，将土蛮赶到居庸关之下决战。”
戚继光的奏章递到京师，倒是很快得到一致赞成，发令给辽东都督佥事李成梁。李成梁拿到这份军报，得意非凡，他点齐精兵出城，却并没有赶往蓟辽，而是直入卓山，捣了土蛮的老窝。土蛮与戚继光纠缠数日，本来也有些疲惫，这时知道本部遇袭，匆忙回援，给李成梁送了千余人头。戚继光原在关城之上朝夕相候，欲等土蛮部被李成梁驱赶而来，数日间并无消息。直至他得到卓山战报，气得浑身发抖，数日郁郁不欢。他借故回京一趟，找到张居正，开口便道：“叔大，能不能帮我一把，将我调回闽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