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潘晟府上辞出后,张居正扯了扯冯保袖子道:“我有话跟你说,同车而行如何?”
冯保没吭声地随他上了车,车帘放下,张居正道:“我这两日想了想潘晟荐你做海关提督的事,总觉得十分奇怪。”
冯保板着脸道:“你必定是不想我去海关的,贵妃也不肯放我离开东宫,我除了他还能托谁?”
张居正此时索性也厚着脸皮认了:“我当然不想你离开京里,你这一走,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不过,我过后才想明白,你并不是真的想谋海关差事,是吧?”
冯保冷哼了一声:“那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张居正微露笑意:“一来李贵妃和我都不愿你离开东宫,你必定是走不了的,二来你从前或许是真的想去海关,但即然得了你那位万师兄的大礼后,必定改了主意。如今情势随时有可能大变,你怎么能放心呆在万里之遥的海滨?我寻思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你事先不知道高新郑会荐李芳,让潘晟荐你,大概是为了把陈增推上这个位子吧?”
皇帝对冯保一直有心结,这个差事肯定不乐意冯保来做,他便是对陈增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是与冯保一比,必定会直接定了陈增去。“好笑,陈增跟我过去一直不睦,犯得着我费力帮扶他?”
冯保翻了个白眼又道,“你也是无聊,为了不让我去,非要搅扰李掌印的安宁。”
冯保虽然嘴硬不认,但张居正从他神情上就看出来,先前自己那个猜测对了,他又推测道:“海关每日过手海外货物,估值不应少于百万钱,主事者品行稍差,必定变得形同虚设,会有大量货物从月港走私入境。这陈增我虽然不熟,但是他在云南的口碑并不好,他要是去主事海关,只怕不管什么商船来,都是收钱就放行吧。”
冯保冷笑道:“那又如何?你即知将要到来的那个大变故,岂不知你求我的时候还多?这一桩事即是我的意愿,你莫非一定要跟我对着来?”
张居正沉默一会道:“你如果非要他去,那,那便依你好了。”
冯保一时口快,过后自然有些难过,唤了车夫停下,回顾张居正道:“你想错了。”
张居正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乱如麻,待要唤住他细问时,他已然跳下车去。经历一番争执,最终还是确定海关提督由李芳为正,陈增为副。李芳虽然勉强接了诏,但他去信给冯保说自己年老,欲携小白同往,让冯保帮他在李贵妃处游说一二。冯保想着李芳大概本来不愿重新出来任职,但小白这么多年被甩在边镇上,升迁回宫都无望,李芳一生竭心为公,这时大概终于想为心爱的义子谋算一次。冯保原本多次想调小白回宫,小白自己不肯,但他长久不回宫,在外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冯保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便找了李贵妃请托了一回,李贵妃答应下来,跟皇上随便提了一提,这件事便就此定了下来。高拱即存了要教导太子的心意,潘晟走后,他自然想亲领礼部,但吏部尚书该交给谁,他还颇费踌躇。现在不比两年前,对言官的整治已大见成效,他并没有一定要亲领吏部的理由,张居正几次跟他提考成法,显然很想在吏治上有一番作为。高拱自己对考成法也很有兴趣,但是他始终有些忌惮张居正,不想将这天下最重的权柄放在他手上。长久以来,朝中诸官在高拱眼中分作三类,一是颟顸无能的,二是有些才能却与自己不合的,三是有些才能而依附于自己的。但张居正却很难归入这三类之一,张居正平时对高拱的态度不卑不亢,赞同高拱意见时,颇能切中肯綮,点到高拱得意处。反对的时候,也从来不出激愤之言,全都言之有据,态度委婉,高拱很难将反驳。高拱有时候会觉得张居正与自己志同道合,简直是亿万人中的唯一的知音,但很多时候他也会意识到,张居正的沉默从不是真正的退让,只是在酝酿曲线发展罢了。有时候高拱会悚然想到,或许当初严嵩心目中的张居正就是这个样子,严嵩一直认为自己能用好他的才能,但他并不能真正看透张居正骨子里的自负和固执。高拱再次召来张四维在府中商议,想让他做吏部尚书。张四维听了苦笑道:“中玄公这是要将我放火上烤啊。”
以他们两家的亲密关系,很多事不必说透。高拱强行推了资历政绩都远不如张居正的张四维署吏部,这明摆着是防着张居正。朝堂上众人眼里明晃晃地看着,不免就有内阁不合的传言出来,而高拱任人唯亲,张四维靠裙带关系升官,林林总总都不会好听。高拱不以为然道:“那些言官己经被我整治得怕了,如今他们还有哪个敢出来说三道四?”
张四维叹气道:“中玄公若是真的不放心张太岳,倒不如将他遣出内阁罢了,如今留着他共事,却又明摆着防他,岂不是与虎同眠,又有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高拱不由沉思了一下,张四维又补了一句:“中玄公若是想让晚辈署吏部事,还请先请张太岳。”
张居正若是致仕,张四维任吏部尚书便顺理成章了。张四维最讲究这一套名正言顺,高拱皱了皱眉,不由觉得张四维也过于畏缩。高拱这几年力主推动了许多会激起争议的事,张四维很少明着支持,而张居正不但积极赞成,还有许多切实的策略推动。高拱这样一想,不免将扶持张四维的心淡了许多。高拱又在南京闲官里翻找了一会,找出来一个曾掌理南京翰林院,资历很老但久已赋闲,又素来与自己交好的高仪,荐他接任了礼部尚书,顺便把他拖进了内阁。张居正想着自己此前一直推潘晟进内阁,高拱置之不理,不免也有几分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