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桩紧要的事便是将锦衣卫紧紧抓在手上。张诚眼皮微动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张宏无论如何也没有废立之心,但他被高拱荐上厂公之位,逃不掉与高拱交往密切的嫌疑,甚至在前几天,张宏还偷传了消息给高拱,通报了隆庆皇帝要斥责高仪的事。在隆庆皇帝死讯报出之前,因为张诚的内线消息,张宏就暗暗增加了宫城的防守,这些细究起来,桩桩件件都是可以被归认为“谋逆”的大罪!张诚方才电光火石之间作了决断,附和了陈增对高拱的指控,这时却暗暗叫苦,张宏并不知宫里形势的变化,若是这时有什么应对不好,怕是自己这投效之功,也作不得数呢!但他被困在这殿中,也无法脱身出去传信,只能盼着张宏能随机应变,不要让人拿到把柄。李贵妃瞥了眼冯保,欲言又止,向众人道:“冯保留下,你们先出去……都在门外等候,不得走动,亦不得交头接耳,元姑,你去外面看紧了他们!”
众人退去后,李贵妃问道:“张居正人在何处?”
冯保躬身道:“张先生昨日派人快马返京,按日程应该还在天寿山。”
李贵妃略一思索便道:“我听闻你与张居正素来交好?”
冯保正色道:“奴婢虽然与张先生有些私交,但奴婢的生死荣辱都系于皇上一身,娘娘这话,奴婢不敢应——”李贵妃不耐烦道:“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我若罢斥高拱,张居正会如何?”
冯保道:“张先生是胸有丘壑之人,他的举动奴婢哪能悉知?只是奴婢在内书房读了些史书,又在司礼监添了些见识,只笃信一条:天下间哪有大臣不想当首辅的?”
李贵妃眼神一亮,却又迟疑道:“我虽然不通政务,但也听说他二人政见相投,坊间颇有传说张居正为了推高拱上位,不惜将自己老师赶出内阁。何况,高拱上奏裁撤司礼监,那些正途出身的官儿们哪个敢说不好?他张居正……敢不要自个在士林中的名声吗?”
“娘娘多虑了……”冯保微笑道,“娘娘应该知道世宗在位,兴大礼议时,多少拼死进谏的大臣被杖责斥退,哪一个不是当时的士林领袖,儒学大师?然而并不妨碍有张璁等人向世宗投效,摇身而居高位,当时他背负骂名亦是不少,却也没见他们不要高官厚爵。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更何况,张先生若与高拱真有那么同心同德,那日便不会违逆高拱之意拟遗诏了。”
李贵妃至此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赶紧拟一道给戚继光的圣旨,由张居正前往他营中宣读,着他提京营精锐回京。还有……张宏来后,让他交出东厂和御马监印鉴,由你接管这两处,京营兵马到来,也一并由你管辖!”
冯保俯身道:“娘娘英明!”
小皇帝的目光还有些懵懂地在他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冯保却知道李贵妃在片刻张惶后,准确地抓到了事情的重点。高拱虽然是当朝首辅,看起来权势赫赫,然而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只用一道诏书,便能将他赶出京去。只要锦衣卫依然严守宫禁,只要京营兵马并无哗变之忧,那么高拱不管有什么打算,都只能沦为一纸空谈。东厂和锦衣卫的头目就在宫中,可以随时召来,京营兵马却由蓟辽总兵戚继光率领,戚继光常驻蓟镇营中,并非可以召之即来,便需要一员素有威望的大臣前去宣诏,恩威并施,令其不生异心。将这个任务交给张居正,尤其能显得出内庭对他的倚重信赖之心,可算一举两得。李贵妃又道:“那周王……”冯保道:“娘娘,眼下不要批复宗藩们欲赴京祭拜皇上的奏章,周王那里,着张四维严加监视便可。”
李贵妃皱眉道:“你不是说……”冯保道:“张四维一接这封诏令,便知他自己身负嫌疑,他远在开封,不知京中情势,哪敢轻举妄动?待拿下高拱,再细察往来书信,若有叛逆实据,再查办不迟。”
李贵妃微微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不知先帝在天有灵,会不会怪我……”冯保察言观色,知道她暴怒过后,又隐约有些怯意,她毕竟出身微贱,只粗略识得几个大字,从不曾独自决断过样的大事。他又以退为进道:“娘娘若是不忍,可以将高拱那封奏疏暂且留中不发,压上几日。高拱若是对娘娘、皇上尚存一点儿敬畏之心,便该知道所言不惬上意,理应反省谢罪。若是他毫无悔意,反而一再追问,娘娘再如何处置他,都是他罪有应得了。”
李贵妃听了,终于再无犹豫,起身道:“便依你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