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听他说完,板着脸道:“胡宗宪案案情复杂,你如今哪里分辨得清楚,眼下你专心向学才是正经事!”
小皇帝愀然不乐,将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好一会都不肯咽下去。李太后吃完了“啪”地放下筷子:“冯保,你伺候皇上吃完这碗饭,过来跟我说话。”
冯保点头应下,李太后留了元姑在这边监督,便起身带着宫女昂然离开了饭厅,回她自己在乾清宫的内寝去了。冯保哄小皇帝道:“皇上快吃完,吃完了奴婢便去劝太后过问胡宗宪的案子。”
小皇帝嘟着嘴:“娘娘这是不高兴了,伴伴去了也是挨训的,哪敢劝她?”
冯保发现小皇帝已然有了这样的判断力,倒是略微吃惊,他笑道:“皇上明见……不过奴婢身为司礼监掌印,殷正茂的奏章奴婢批过,太后过问起来,奴婢必然要如实奏对。所以皇上就快点吃吧,若是奴婢迟迟没去,太后才真要发脾气呢。”
小皇帝眼睛东张西望,看着元姑似乎在门口与小宫女们说些什么,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便从盘中迅速挟起一筷子青菜到冯保嘴边,撒娇道:“伴伴替朕吃了吧。”
冯保也瞥了眼元姑,小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皇帝连连点头,冯保接过来两三口吃完,刚咽下,元姑刚好回过头来,诧异道:“皇上这会吃得倒快,还是冯掌印有法子。”
这口菜噎在喉咙里,冯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故作高深地一笑。小皇帝偷望他嘻嘻笑着,颇有点同谋的亲切。冯保可算伺候完这顿饭,与元姑一同去往太后那里复命。元姑走着走着,忽然递过来一张帕子。冯保一愣。元姑忍笑道:“你嘴角的汤汁……快点擦干净了,别露馅。”
冯保讪笑着接过来仔细擦了擦,欲要还给元姑又觉得不妥,这帕子触手滑凉,冯保是做过织造的,知道是上好的杭绸,便折了放回自己袋中道:“你这帕子是上回刘师叔选贡进宫的吧,我那里也有几块,我瞧着你这花色我那边没,便给我了吧,我下回给你拿两块跟你换。”
元姑突然双颊微红,啐了一口,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冯保愣了一下,跟在她后面走了好一会不得其解。元姑走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冯保不得不加快速度紧跟在后,进李太后内寝时,元姑不留神踢了一脚屏风,把在榻上打盹的李太后惊醒了。李太后皱眉支身问道:“元姑?你这是怎么了?”
元姑跪下,喘着气道:“惊扰太后,奴婢万死。”
李太后坐正抬头,还想再仔细询问,却见冯保快步挑帘而入,神色似是迷惘。李太后忽然感到了一丝微妙,再瞥了元姑一眼,元姑头低得看不清眉眼,但胸口依然在微微起伏。冯保跪下行礼,李太后却一时没有叫他起来。冯保一时不由忧心:“莫非太后当真对胡宗宪的事十分不满?”
他原来以为太后只是不喜张居正诱导小皇帝,也想好了一套说辞,这时不由紧张起来。好一会后,李太后才慢悠悠地叫起,问道:“殷正茂报捷的那个折子,你是怎么批的?殷正茂报捷的折子里面主要涉及斩首,俘获,诸将的战功,军饷开销,给胡宗宪平反只是顺带提了几句。但冯保知道李太后实际上问的是什么,他忙道:“内阁于胡宗宪一案拟定的是容后着刑部派专人细审再定,奴婢以为可行,上回也递请太后过目,便批下去了。”
李太后当时看是看了,但因为只是附在未尾的小事,她没仔细想,哼了一声道:“不是说好了朝上只宣读奏章和朱批的吗?张老先生是怎么搞的?”
冯保道:“葛尚书当庭质疑,张老先生便多说了两三句,皇上当时只是听入耳中,并不曾出言。”
李太后听说小皇帝没有参与争论,稍稍松了口气,她现在越发恼恨正统年间的那位张太皇太后坚拒“垂帘”的懿范。让小皇帝独自上朝,面对那些年龄阅历见识皆是他百倍的重臣,李太后总是悬着心,觉得是送羊入群狼中一般。若是她坐在帘后,便是有什么国家大事她所知不多,至少也不会说出什么授人以柄的话,不会让小皇帝被栽上“昏君”的帽子。李太后道:“我让你陪着皇上上朝,就是防着出这种事!你不会让张老先生少说两句吗!”
冯保万分委屈:“奴婢在朝堂上哪里敢说一句话!奴婢陪在皇上身边,那些老先生们都看奴婢一百个不顺眼呢。奴婢今日看皇上想开金口,赶紧咳嗽了一声,就为这声咳嗽,杨尚书便要来寻奴婢麻烦,还是幸亏张老先生给拦了。”
李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以后这种事,你再小心些。”
冯保应了一声,却没有告退。李太后瞥了他一眼:“你还是要说胡宗宪的事?他当初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念念不忘地要为他说话。”
冯保赔笑道:“是皇上方才又吩咐了奴婢来求太后这桩事——”李太后怒瞪双眼,一拍几案:“你还敢说!我都没追究你给皇上讲岳武穆的事了,你就不能识趣点吗?你是觉得我如今离不得你,所以这般放肆?”
元姑侍立在一旁,吓了一跳,忙道:“太后息怒。”
李太后呵斥一声:“你住嘴,关你什么事!”
元姑听出了李太后的言外之意,脸颊顿时又涨得通红,再也不敢吭声。冯保这会虽然正紧张着,但至此心中一动,终于隐约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时节他也顾不上想,跪下垂首道:“奴婢知道太后必定疑心奴婢,然而皇上吩咐了奴婢的事,奴婢自然要为皇上效劳,便是太后再如何处置奴婢,奴婢也……不敢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