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渊自中花荣一箭,幸得坐下青鬃马脚力更胜,一路奋力将王渊驮出重围,并胡乱里撞将来这座君山之中。 起初王渊尚有知觉,然半晌寻不到出路,恰逢当空里卷起一天大雪,周遭气温骤降,王渊再支撑不住,是以昏迷落马,跌落在雪地之中。 周通、周羽原本正以为自个深陷绝境,不想半路上反而白捡了个天大功劳,须知不论是宋军赏罚法亦或者是梁山义军赏罚法,擒获敌将已是大功,擒获这般先锋大将的功劳,更是在寻常擒将之上。 莫说是周羽,便是周通久上梁山,也从未立下过如此大功,凭着王渊这个俘虏,小霸王一发转阶,军职足可以与小矛子杨再兴同列,犹胜新添的吴玠、吴璘等将。 周通面上一扫先前阴霾,大笑着谓左右士卒道: “本将说甚来着?俺就说俺是福将罢?”
众军士见此也都面露喜色:“将军福将之言,当真名不虚传。”
周羽搓着手问道:“只不知父亲如何处置这王渊?是割下首级亦或着驮在马上?”
周通道:“自然是要捉活的!”
周羽为难道:“可我等此时迷路在山里,多添一个俘虏便多一份累赘,不如就此割下首级,既轻便了许多,亦不失功劳一件。”
周通沉思片刻,亦觉周羽所言颇有道理,当即道:“恁地,便把这厮首级割下,尸身踹下山崖。”
两个士卒齐道:“得令。”
乃扯住王渊盔上红缨,抽出腰刀要割首级。 偏是这时,周通猛听得前面有山坡上“咯咯嘎嘎”隐隐似有鸭鹅叫声由远及近。 急忙叫声:“且住”。两个士卒当即不敢再动,纷纷向周通投来疑惑目光。 周通此时正想:若得人家躲避风雪,那这活捉的大功自然好过死人的首级,保不齐公明哥哥一番唇舌,说得这个甚么王渊诚心归降,也未可知也。 周通抬头看去,却见前面树林后头,果真转过许多大白鹅来。 当头那大鹅正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不提防身后鹅群一发涌来,将他一拥簇倒,大头朝下,似个雪球般撞下山去。随即便有人痛心疾首大叫一声: “噫,俺地鹅。真个是撮鸟,快与老子定住。”
紧接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汉子撺将来,正探着身似乎要顺着雪坡去赶那鹅,周通见此岂肯放过?急忙大声喝道:“前面那汉休走。”
那汉子闻言身子猛地一颤,脚底打着滑堪堪立住,转头张来,见周通一伙军汉非但并不惧怕,反倒眉头倒竖,颇显忿怒之色。 那汉子当即唿哨一声,可把周通、周羽众人唬得不轻,顾盼左右,并无伏兵出来,只有那汉子身边百余只雪练似大白鹅,一发拥将来把众人团团围住。 大鹅们气势汹汹,咯咯嘎嘎叫个不住,有几只刺头虽未得主人将令,却欠登儿似主动撩拨、欺侮几个军汉,其中一只更是把那铁钳一般鹅喙狠狠叨住一个军汉宝贝,疼得军汉面上五官紧蹙成一团。 周通当即大怒:我这些兄弟已经够可怜了,教那刘延庆杀了个大败也就罢了,区区几只白鹅也敢太岁头上动土,真个是虎落平阳被鹅欺。 挺枪要杀大鹅。却听那汉大叫“且慢”。 大踏步来在近前,一面止住周通,一面也止住了一干逞凶的大鹅。 周通这才看真这汉子生得模样:三十出头年纪,七尺五六身材,紫棠色面皮,细眼长眉薄嘴唇,腮边飘着三绺须髯,并不似个勇武之人。 那汉正色道:“你等是甚么人?赶在此处杀人么?”
周通见他只一个人,也无顾忌,直言道: “实不相瞒,我等皆是水泊梁山义军,正在宜兴县与官军交战,误入此处。晕倒之人,却是我军一个叛将,恰要去投官军,被我撞到,正要除此大害。”
那汉低头问王渊道:“他所言果真如此么?”
王渊尚未苏醒,是以闭口不言。 那汉点头:“不言语便是承认,既恁地,便不干小可事了,告辞。”
说罢转身欲走。 周通急忙一把拦住:“这般风雪天气,足下出没于此,当是此间住人,你看我等迷路山中,可否行个方面,权且就足下家里暂避风雪?”
那汉再次打量了一番周通众人,见这十几位已经冻得面色发紫。勉强开口道:“你等这般模样,有分文钱财与我借宿么?”
周通一脸尴尬,阵上厮杀,又不带盘缠,哪有住店钱与他? 倒是周羽急中生智,两步来在王渊近前,一把扽下头上七星盔交与那汉:“这个够付你的借宿钱了罢?”
那汉抱在怀里一瞧,欢喜得当即点头,只是须臾间又蹙眉说道: “可我家并无许多客房,只门首里一间小房可避风雪,你等住得么?”
周通、周羽心说:有个地儿便成也。不约齐声应道:“住得住得。”
那汉点头道:“恁地,便都随我来罢。”
说着话复唿哨一声,百余只大白鹅排成一列,井然有序望前面进发,不稍片刻,原本跌下山坡的那只大鹅亦摇摆着雪臀匆匆赶上,教后面周通、周羽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且说那汉子催促鹅群在前,周通等把王渊捆得了驮在马背上在后,趁着大雪里明亮夜色,片时出了君山,不一时,来在一处。 前面立着三座草屋,包括门首里一间小房,院子里好大一座畜栏,里面皆是鸡鸭鹅等家禽,拢共足有三五百只,再望外是院子篱笆,篱笆外是十余颗高大柳树,飘摇着许多白玉垂条,柳树后头,便是微微上冻的广阔太湖。 周通等人才入来汉子院中,却见角落里撺出一道黑影来,一口咬住周羽的屁股,疼得周羽“啊哟”一声。众人齐齐看去,竟是一条半人高大黑犬,鼻眼皱成一团,好不凶恶。 那汉子急忙走来道:“这位兄弟放心,有我在此,家犬不敢造次。”
周通、周羽急忙道谢。 各自拴了马匹,便与那汉要了碗灯,都入来门首小房之内,周羽立在门首里问那汉道:“大哥说这黑犬不敢造次,不知他几时才肯松口?”
那汉一摸脑袋,面上好不尴尬,赔笑道:“惭愧,一时忘却。‘霸王’还不松口。”
那狗果然听话,闻言便松了口,自去窝棚中卧了,汉子也作别走了,只留下周羽一个兀自口中喃喃:“那黑犬,名唤‘霸王’?我父亲是小霸王?那我周羽……” 且说周通等十余个汉子入来小房挤作一团,虽是略显尴尬,却也暖和不少,起码不至冻死。 周通对周羽道:“既然已有栖身处,可宰杀军马充饥,只须借汉子灶下一用。”
周羽当即摇头笑道:“父亲不见他有许多牲畜?只把王渊衣甲换来杀些,不比马匹好吃?”
周通摆手道:“非也,前者教王渊的七星盔换个借宿钱,向后我已觉不妥,须知这等大将盔甲定是不凡,正要以马匹换回,如今怎可继续本末倒置?若真个要换,可以受伤马匹换些肉吃,盔甲万万不可。”
周羽闻言,也觉有理,乃自去问那汉子借了灶台,另寻问了是否可以换他的鸡鸭杀来吃,如若有酒,也一发换来些来吃。 谁知汉子闻言面皮一沉,颇为不悦,直言道:“休打我家鸡鸭白鹅主意,当真要吃,我自与你讨些便是。只是须得另外加钱。”
周羽尴尬一笑:“这有何难,了不起把马匹与你换钱。”
汉子道:“恁地,你等且先造饭,待俺自别处讨了鸡鸭,把与你吃。”
周羽道:“若是有酒,一并讨来些吃”。 汉子应了一声,便趁着雪出将门来,周羽则回禀周通细说这汉子古怪、并分付麾下士卒先行至对面草房灶下造饭。 周通此时正亲手把王渊所中箭头剜掉,扯旗束之,虽听得周羽禀报,却并不以为是甚要紧之事。 书说简短,一干人早把米饭造好,正等他的鸡鸭酒肉,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各个都生喜色,周羽扒门缝看时:那汉子手中提着坛酒,后头跟定一个后生,穿得簇新纳袄、挎着一只竹篮,匆匆入了门来。 汉子也不回屋,引着那人径直入来门首小房,一拽木门,一阵风雪陡然撺将房来,冻得房里众人互相抱得愈紧。 那后生急忙入来,一面掩好木门,一面赔笑道:“各位兄弟久等,这酒肉都是热的,兄弟们慢用。”
周通这时起身抱拳道:“二位风雪之中,留我众人在此躲避,多有叨扰,不知高姓大名,向后脱困,必有重谢。”
后生笑道:“小人姓张,单名一个千字,是这家主人妻弟,我这姐夫可了不得,他姓李名菁,养得好鸡鸭鸟兽,群禽无不俯首,人称‘卷毛大圣’,我等皆是苏州人氏。”
周通失惊道:“不想竟是个江湖上的好汉。”
众人正说话间,好巧不巧,角落里王渊早悄然悠悠转醒,只是并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