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才悠悠转醒,便觉身上五花大绑、教人捆个结实。情知是遭人俘虏,心下暗叫:糟糕,好不容易逃出重围,不想到底落入贼人之手。 王渊试探着摸了摸腕子上绳索,不想半边身子早便麻痹,只有一只左手可动,想自行解脱逃走,几乎已成奢望,只得求救于他人。 他仔细分辨耳中言语,料此处并非梁山义军大营,恁地押解途中似乎也并非没甚变数…… 周通本欲留那二人坐地同吃,二人推脱不肯,周通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只得作罢。 及两个出门,周通才谓周羽道:“且先把酒肉与王渊吃下,看是如何,我等再吃不迟。”
王渊听得心下发毛:甚么光景?老子教他知觉了? 却听周羽问:“父亲,这厮还未醒来也。”
周通道:“不妨事,左右他没死,强灌进去便是。”
两个士卒闻言便来掰开王渊阔口,把些酒肉强行灌入。 王渊心下流泪:酒肉如若有毒,我命休矣。 心虽抗拒,酒肉入口之下,忽觉味道不错,竟不由得咀嚼起来。两个士卒惊道:“这厮早便醒来,在这里佯装晕死。”
周通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不想王将军这般狡猾,喂他多吃些,撑死他。”
两个士卒粗暴地强塞一阵,这才罢手,再看王渊,已经噎得满面通红,不成样子。周羽笑道:“怎样王先锋,滋味如何?”
王渊颤声道:“俺肚子……还有点饿。”
…… 周通父子见王渊并无异样,晓得酒肉里定是无毒,是以放心教一众兄弟敞开了吃,大家再不约束,抡胳膊挽袖子、大快朵颐,虽然小小草房外头风雪呼啸,然众人在屋里吃得倒挺热闹,即便连个炭盆也无,却依旧不觉得有多寒冷。 吃了半晌,酒足饭饱,周通分付看好王渊,自个出门来寻地净手。 拉开栅栏门,正出到半中,耳听得篱笆西面隐隐有人争执之声,周通眉头微蹙,身子抖了几抖,匆匆提上裤子,去对面柳树后躲避,却听有人说道: “你这厮,竟干出这等事来。”
“姐夫你莫凶,俺这般行径,无非为了些钱财,不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可记得?怎可做此不仁不义之事?”
“姐夫你莫走,你若放了那伙贼人,须连累自个吃官司,官军可不比县衙,保不齐定你个通敌大罪。”
“你休唬我,我只晓得这伙人绝境之下、并不侵扰百姓,彼等明明可以强夺了我的草房,却并未如此,足见梁山军仁德,法度严明,这般义军,怎肯加害?”
“姐夫……” “念在你故去姐姐面上,我不将你交出,你也勿复言,自寻出路去罢。”
周通暗暗寻思:不想这李菁态度冷峻,心肠倒是热的,全不似他那妻弟张千笑里藏刀。 探出头去看时,李菁已奋然转身要回院里,张千面皮上却顿生凶像,悄然间,竟自背后抽出一把厨刀快步跟上李菁。 周通一见不好,当即大叫一声“好奸贼”,拽腰刀自树后撺出。 李菁、张千都是一惊,齐齐望将来,周通身形早到,一刀正剁在张千脖颈上,扑地倒在雪地之中,鲜血涓涓勃勃,片时把周遭近处冰雪融化、略远处染得通红。 李菁见剁倒妻弟,急忙查看伤势,脖颈上一窜一窜鲜血,脑袋耸拉着,俨然活不成了,不由又痛又怒,劈胸揪住周通衣襟骂道: “我好心收留你等,并不曾亏待,如何杀我妻弟?”
周通道:“你两个适才所言,我已尽知,你且放心,似你这般好汉,我‘小霸王’周通,必不为难。”
李菁皱眉道:“他虽报官捉你,然我已决计要放你等走脱,何必杀人也?”
周通连连摇头,拽过他衣袖来看张千:“你不见他手里厨刀,你当他是砍我的么?”
李菁一见那刀,又回顾方才光景,终于恍然大悟:合着妻弟只恐走了梁山义士,失却了到手钱财,竟然连我这姐夫也要动手铲除,不想被周通撞见,一刀杀了。 思量至此,李菁急忙寻了块干净雪地翻身拜倒。 “原来是李菁错怪好汉,似此倒是好汉救我一命,李菁多谢好汉救命之恩。”
周通一笑:“叫我周通便好,此地不是说话处,我等须尽快离开。”
李菁道:“张千毕竟是我妻弟,我须好好安葬了他。”
周通急道:“恁地,怕来不及走脱,且先把尸首驮在马上,向后埋葬。”
李菁点头,两个同来在门首小房内。周通乃令众人起身趁夜快走,官军片时便到。 周羽等都吃一惊,急忙相继出了小房,解开马匹,把王渊与张千尸首都驮在马背上,出将院来。 李菁把右手两指放于口里唿哨一声,黑犬“霸王”闻声寻来。 不过望着小院畜栏里一对对难分难舍的小眼神,李菁自知不能同行,心中难过,一面走一面大声哭道:“俺地鸡鸭鹅。”
畜栏里群禽见状,便也纷纷鸣叫起来,竟好似哭腔一般。 …… 一行人望西北面宜兴方向行来,走了一程,风雪渐歇,放眼望去,却见四下里银装素裹、玉树垂条,白皑皑好一片茫茫大地。 周通骑在马上,见此景不由心下畅快,就马上吟唱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正兴头上,只听周羽纠正道:“马!”
周通皱眉嗔道:“此乃杜工部之名句,岂有差错?分明是船。”
周羽又道:“许多马。”
周通转头道:“万里船。”
周通转头间瞥见周羽手指正指着一处,顺那方向看去,却见身后君山脚下、远远地白雪地上许多各色小点迤逦行来,确实是马。 周通吓得争些儿跌落马来,急忙正身坐稳,口里嚷道:“入你娘,是官军。快些走。”
周羽、李菁亦吓得不轻,急忙率众催马便走,王渊见状却是欢喜,直在马背上大叫:“我乃先锋王渊,快些救我。”
周通恨恨道:“你休做梦也。”
王渊大声道:“尔等士卒都是立功的好契机,且擒住敌将救下本先锋,本先锋重重有赏,亦教你等都作个牙将,不强似与这鸟人饭食也吃不饱?”
周通大怒,凑近前来觑他面上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把这厮鸟嘴给老子堵上。”
后面士卒闻言急忙扯下一块旗子,把那王渊一张阔口塞得严严实实。 一望无垠的雪地中,前面周通等十余骑玩命的走,后面数百骑官军军汉死命的追,凌乱的马蹄把雪地上无数玉尘踢踏的漫天飘撒。 若说是寻常之时,都是一般军马,脚力相差无几,官军纵然人多,却也无济于事,绝赶不上周通等人。然今者不同,周通等虽吃得腹饱,马匹却几乎未得歇息,且多有伤在身。 拉扯片时,后面官军渐渐赶上,都把弓箭解下要射周通众人。 周通回头一望,暗叫:糟糕。 正无对策,眼光正掠过王渊一面得意颜色,脑中灵光乍现,乃教众军士齐声呐喊:“前面马匹上擒的是先锋王渊,有胆的尽管射来。”
官军听得对面马上是大将王渊,各自半信半疑,果不敢再射。 周通才把心放在肚里,转头向前一望,前面光景却叫他不由惊呼出声: “恁地,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