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逵、雷薄、黎巧姑等一行七人,先是把阎通家土地、牲畜都连夜分与了村里百姓,接着便收拾了包裹、细软、把马匹驮着,都出村来,望太湖码头上行去。 行了半晌,却见前面好大一座水寨,望楼上灯火跃动,戒备森严。 众人都惊,雷薄低声道:“此必是方腊水寨,只得绕路而行。”
众好汉点头,乃望东面树林里绕路。 及到三更,来在太湖东南岸一码头附近,却见月光之下,沿岸许多船儿一字排着,约有二三十只,都缆系在栈道旁的桩木上。安道全道:“你等少待,俺去寻个船来。”
说罢便独个上前,寻大些的船只动问。 问了有五七个梢公,却是无一例外,都不愿意渡他。安道全纳闷,转念一想、“啪”的一拍脑门:好痴儿,他见你身上连个包裹也无,怎肯渡你? 有了主意,去雷薄那里拣个沉重的包裹背了,这才翻身复回,四下里张时,看那里泊着一条彩船,煞是好看,便走近前来。对着舱里问道:“梢公在那里么?”
却见舱里帘栊一挑,一满面倦容的汉子出将来,不耐烦道:“深更半夜,你这厮叫嚷甚么?”
安道全道:“小哥是梢公么?俺要渡到太湖西岸,劳烦梢公渡俺则个,少不了你的银钱。”
那汉子偷眼一瞧:见安道全背着好大一只包裹,又有棱有角。心里喜欢,顿时清醒不少。汉子道:“官人少待,我去问过师父。”
说罢复回舱里。不一时,汉子二度出来,后头引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汉子,沉声问道:“只你一个要渡太湖么?”
安道全笑道:“不止俺一个,还有俺家主人、少主人、几位女眷。”
那梢公的斗笠微微一动,下面传来声音亲和不少:“既恁地,便请客人们快上船来,外面正寒冷。”
安道全喜道:“好”。便去引李逵等人,牵着马匹都上船来。 梢公一见李逵、雷薄这般形貌,心中不喜,幸者斗笠遮掩,并不被李逵等人察觉颜色变换。 梢公乃教徒弟摇橹,这只船便早摇到湖心里去了。 约行了半个时辰,众人都张见轩窗外头一座岛屿,隐隐约约。绿俏拉着师父黎巧姑道:“这条船儿好快。”
黎巧姑微微蹙眉,摇头示意她不可讲话。 却听梢公在外笑道:“客人当真识货,这许多船只、你偏偏看中俺这条船,俺这船可是出了名的快也。”
安道全正得意,却见舱里滚出许多水来,急得大叫:“你这船漏水了。”
原来这梢公早分付徒弟,偷偷钻下水去,拔了楔子,是以教湖水滚上舱里来。梢公却笑道:“俺不是说了也,沉也沉得快。”
绿俏情急,正要说话,抬头见师父面上颜色肃然,生生憋了回去。李逵则大怒道:“你这鸟人是要做甚?”
梢公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没旁个意思,只要请诸位吃板刀面罢了。”
李逵问道:“甚么板刀面?老爷只喜欢吃酒肉。你这厮快把船停靠在岸上。”
梢公哈哈大笑,自船板下拽出一柄刀来:“会事的一个个出来,省的受许多皮肉之苦。”
雷薄喝问道:“你这厮究竟是甚么人?”
梢公哈哈大笑,道:“左右你等也是要死,便教你死个明白,老爷姓张,唤作张佑,是太湖里洞庭山上的水军头领,专在码头上做这件稳善的道路。”
李逵闻言,亦大笑道:“爷爷们正要寻你,你却自个送上门来,好好好,且吃你黑爷爷三百板斧。”
说着话提板斧便剁张佑。 张佑虽是犹疑,见斧子劈来不敢大意,急忙举手中快刀接架,却听“噹”一声响,震得他虎口也都裂开,鲜血涓涓勃勃流出,张佑一看刀刃,吃李逵砍缺一个口子,若不是这柄刀质地坚固,刚那一下定教他砍断不可。 电光石火间,李逵一斧不成,第二斧又到,张佑胆怯,不敢迎敌,望湖面上只一撺,钻下水中去了。李逵急得跳脚:他虽会水,然自从浔阳江里被张顺痛揍一顿,向后便再不敢下水捉人。 …… 且说船舱里水已滚起一尺多高,雷薄透窗看去,见洞庭山方向亦有数条大船望这厢飞也似行来,当即拽出一柄短刀出将来,口里叫道:“李大哥保护几位女儿,且看兄弟手段。”
说罢也向水中一撺,钻下水去了。黎巧姑放心不下,急忙踩着水也出舱来在船尾,探着头望下瞧看,然而除了许多泡泡,并不见有甚么异样。 但听远远地有人喝道:“你那牛子休慌,交出船上女子、财物,老爷或可留你一条性命。”
李逵、黎巧姑齐齐看去,只见对船来在眼前,当头里一个汉子: 头戴一顶干红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手里擎一柄混铁点钢叉。生得吊梢眉、三角眼,相貌凶恶。 绿俏惧怕,紧紧抱住青鸾一只手臂,李逵则径直开口骂道:“放你的鸟屁,你当爷爷惧怕你么?”
那汉大怒,把船逼近前来,那船上喽啰都呐着喊,摇着火把兵刃,要跳过船。此时李逵船上湖水早过膝盖,众人正心焦,安道全忽觉船舱里水不涨了。便嚷道:“不涨水了也。”
黎巧姑复探头看去,只见水下一团墨汁般东西,一撺一撺翻滚着出将来。心中喜忧各半:但愿此皆是贼人血水。 这时那汉子船儿早到,数十个喽啰纷纷奔这厢船上便跳。李逵、黎巧姑见船上既不再漏水,便各自擎着兵刃,放手厮杀开来。一个护着船头、一个保定船尾,把那许多喽啰兵都似下饺子一般纷纷剁翻下水去。 不消片时,杀死四五十人,湖面上黑漆漆血水登时连成一片,许多兵刃、尸首相继漂浮上来,好不骇人。 对面那汉见状大骇,不敢过船交锋,急教船上梢公摇船回山。不想那船儿才一调头,梢公“啊哟”一声惨叫,脚筋上吃人一刀割断,扑地倒了。船舷上翻上一个人来。 大汉借着月色看去,见那人八尺长短身材,头戴一顶竹月色软脚幞头;身穿一领晴山色纳袄;腰系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生得紫棠色面皮、高大威猛,满夹白髯吃血色染得通红,右手里一柄短刀兀自滴血。 正把左手原本张开的五指牢牢攥成一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面上却狞笑道:“兀那撮鸟,究竟是洞庭山上甚么人?”
“还不速速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