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上元节入夜。 满城中华灯熠熠、四下里爆竹声声。 高衙内引着一伙二三十个伴当,不敢去御街里作闹,只要在东牛行街里玩耍。这伙人一面赏灯、瞧看烟花,一面沿路寻着看有无好看良人,把来调戏。 沿街正走,却见一面个好大妇人飞也似撞将来,正冲着高衙内怀里,把高衙内薄弱身躯、扑地一跤,撞翻跌在地上。几个捣子扶将起来,高衙内眼冒金星,恨的大骂:“甚么鸟妇人,敢来寻俺的晦气?”
抬头一瞧,见面前这妇人好生壮硕:生得比自个还高,眉粗眼大,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红裙六幅,浑如五月榴花。翠领数层,染就三春杨柳。长的这叫一个寒碜。 高衙内尚自惊呆,却见那妇人反扑腾坐地,兀自哭叫起来: “高衙内又调戏良人了也,高衙内恬不知耻,老娘一把年纪,有儿有女,遭这厮百般欺侮,真个没法活了也。”
高衙内心中恶寒一阵:哪跟哪啊?小爷虽然是好这口,只你这般模样的,如何吃的下? 须知今夜正值元宵、上元佳节,东牛行街虽不及大小御街那般人挨人般密集,却也称的上一个人山人海也。当即听了妇人声若巨雷般叫嚷,纷纷围住瞧看,见是高衙内,都窃窃私语: “高衙内这厮又行这般勾当了。”
“今日这个,可有点意思誒。”
“可不是么。怎么着平日里素的吃多了?今日改来荤的了?就介位,少说不得二百斤吧?”
“你懂甚么?咱衙内这叫品味与众不同。”
高衙内恨得牙根痒痒,有心四下里寻人收拾。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忒多了,根本不知道哪个多嘴,这点气便都撒在妇人身上了。 当即气极,也顾不得甚么上元节、甚么父亲正在城中巡警。高衙内大叫一声: “这鸟妇人焉敢败坏小爷的名声,给小爷把这厮打出屎尿来。”
周遭捣子、泼皮一听都叫“得嘞”,一发上,便打妇人。妇人见不是话,爬将起来拔步便走。一众捣子、泼皮自不肯舍,后头一路赶来,妇人左钻右钻、时而把路人推搡拦路、时而把一旁小摊上货物劈头砸来。撩拨的泼皮们愈发火起。 奋力又赶了片时,上元节行人属实甚多,到底被她钻入人丛走了。众人再想寻时,哪里寻得见?只得复回头来,去寻高衙内复命。 行了一程,回到原地。众人面面相觑:坏了。 怎生说?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浑不知衙内哪里去了…… 伴当们都惊,恐高衙内有失,顾不得玩耍,都分头去寻下落。 数内有一个帮闲的,唤作李子越,此人最初帮着富安挑拨高衙内寻的陆谦,致使后面迫害的林冲家破人亡。 这厮平日最是奸猾,想起众人前者都去赶那妇人,接着衙内便不见了,心知不妙。乃分拨许多人都奔城郊寻来。一直寻了两个时辰。只见一个捣子连滚带爬,哭着赶将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祸……事了李哥,小弟……寻、寻在城郊,寻……不见衙内,转头正要回城,路过你家。却见后宅里一望杆之上,挂着一面白旗、并些许物事。”
“小弟心疑,走近前看时,唬的魂飞魄散。 那旗上墨迹未干,写的分明是‘杀人者豹子头林冲’八个大字,而横挑小杆上挂的,竟是一具无头尸身,且是死状极惨,非但早教人开膛破腹、取走头颅,便连心肝也都不见了。”
李子越闻言,登时吓个半死:林冲是谁?他岂不知?幸的是自个不在家中,若在家时,恐怕望杆上当是两具尸身了。 急忙带人回家看时,果如那厮说的一般无二。李子越更是一眼认出,无头的尸身上挂着一块玉佩,确是高衙内整日佩戴之物。 李子越急教四下寻找衙内头颅,寻了半晌,只寻不到。 那捣子道:“事已至此,我等快去禀高太尉也,晚了我等必死无疑。”
李子越点头:“兄弟先走,愚兄随后就到。”
那捣子不疑有他,便先一步去寻高太尉禀报。李子越则把家里细软火急收拾了,星夜出得东京,望南逃走去了。 …… 且说刘备听得李逵闹事,急教燕青出去止住了他,唤上楼来。 燕青道声“诺。”
便出门来,寻着李逵,燕青噗嗤乐了: 众人只道是李逵生性不好、容易惹事。以为他行凶伤人。这时燕青一见方知,那黑旋风正斗人不过,被一个汉子摔在地上。戴宗却也不拦,只在那里笑。 却见李逵坐在地下,仰着脸问道:“这厮倒使的好拳,你姓甚名谁?”
那汉道:“老爷没姓,要厮打便和你打个够。你敢起来?”
李逵大怒,跳将起来,吃他脚底一扫,绊倒在地、坐个屁墩儿。李逵捂着腚道:“赢你不得。”
正待要走,转头看见燕青,李逵暗喜:都说小乙哥小厮扑天下第一,我何不用言语激他? 便与那汉道:“俺赢你不得,却有一个兄弟,打你这厮,不费吹飞之力。”
那汉笑道:“当是吹灰之力吧?”
李逵道:“那灰怎禁得吹?一吹自是飞了。”
围观百姓闻言、抚掌大笑。这时燕青走来,李逵起来拉住他道:“小乙哥,你见李逵挨打了么?”
燕青道:“见了又怎的?”
李逵道:“这顿打可是替你挨的。”
燕青笑道:“怎是替俺挨的?”
李逵道:“小乙哥不知,适才俺坐在门首里看烟火正兴,耳听得这厮与人吹嘘,说自个小厮扑天下第一。李逵听了不悦,若说小厮扑,谁及得小乙哥?便与他争论。”
“这厮好不讲道理,抬手便打,俺如何能忍?便与他厮打,奈何打他不过,岂不是替你挨了这顿打么。”
燕青哈哈大笑,李逵又道: “不过小乙哥也休怕他,铁牛自与他交手,心下便知高低,俺虽不是对手,他却只胜俺些许而已,若是小乙哥出手,必定三两下打死这厮。”
那汉听得大怒:“黑厮胡说,老爷何时讲过这许多话?”
扑将来要打李逵,燕青拽步抢将来,把脚望那汉裆下踩住、沉肩只一靠,撞的他倒退七八步远近才住。那汉吃了一惊,打量了燕青一番,见他身躯并不壮硕,手段这般高绝,心中佩服。 开言问道: “你这厮姓甚名谁?”
燕青未及开口,李逵先叫道:“你这厮怕了吧?告诉你,这是俺小乙哥,浪……” 话犹未了,早被燕青捂住了口。燕青笑道:“好汉若不嫌弃,便请对面酒肆里说话。”
大汉道:“恁地却好。”
燕青便引着李逵与那汉,就近寻间酒肆,却教戴宗先回李师师家,去禀刘备。 燕青三个去小阁子里坐定,燕青这才抱拳道:“在下姓燕、单名一个青字,江湖上人称‘浪子’。不知足下高姓?”
那汉闻言大惊:“莫不是梁山上的好汉?燕青小乙么?”
燕青道:“足下且休高声,正是在下。”
那汉低声道:“真个是梁山好汉、不知这位黑哥是谁?”
李逵把胸一腆,却不敢大声:“我说与你,休要吃惊。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的便是。”
那汉听罢,纳头便拜。李逵道: “你这厮端的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