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个济州府,本就在水泊南面,相距梁山不到数十里,若非常在江南,刘备早便打了,现今正好张叔夜触犯虎须,刘备也不介意夺下整个州郡。 这日辰时前后,济州府西门之外。 几十个土兵立在那里,木呆呆的,你一言我一语不住耍子,也不尽心把守,更有甚者,趁那守门军将不在,躲在城门里打马吊玩。 许多百姓入到城中,嘈嘈嚷嚷,土兵们也不理睬,任其走动。 人群之中,五六个猎户扛着兽皮,手持钢叉径到门前。只见一面壁上一字排着许多画像、告示。当头的宋江、晁盖,都是万贯,后面有林冲、秦明,黄文斌等,都是五千贯,也有陆远这般不甚值钱的,连个画像也无,只帖在角落里小小一张,上头歪歪扭扭写着: “有擒捉‘刀笔将作’陆远者,赏钱五贯。”
几个猎户看了,各自偷笑,其中一个笑道:“这陆远竟比某个黑厮还少。”
及到末尾,一张偌大告示,却教他们吃了一惊,只见上面写道: “济州府犯人三名,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本系梁山泊强寇,斗胆叛国作乱,搅闹东京,劫掠州郡、欺凌百姓,危害乡里,今遭擒捉,本州便依宋律,于某日午时三刻斩首。监斩官济州府通判李某。”
几个猎户看了,心惊肉跳,其中一个虎形黑大汉,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下着一件虎皮裙,见了告示,却是不解。 问一旁的同伴道:“这上头写些鸟甚?”
那猎户也不睬他,只压着嗓子道:“你低声些,上写某日午时三刻,要斩阮家昆仲。”
那黑汉惊道:“某日不正是今日么?”
说罢自觉大怒,上前便要撕扯,同伴正阻拦不得,忽地后头一个俊俏后生,跨步上前,一把擒住他壮硕铁臂,望后一扭,制得住了。黑汉疼痛,便要叫嚷,吃同伴把嘴也堵住了。 那后生左右张了几张,见无人在意,这才引着其余猎户都入城中。 寻了一间僻静客店住下,那后生这才嗔怪黑汉道:“不教铁牛同来,你偏不听,险些误了大事。”
原来这个黑汉,正是梁山泊第一个浑人,“黑旋风”李逵。而这后生,虽生得俊俏,却能轻易制住李逵,自然是小厮扑天下第一的“浪子”燕青。另外四个猎户,分别是:史进、戴宗、解珍、解宝四个好汉扮的。 昨夜刘备教晁盖且等两日,便是因为不知张叔夜虚实之故。是以差了两拨人马,先后下山混入城中,刺探敌情。原本第一拨是史进、戴宗、解珍、解宝四个,第二拨却是陈秋时、耶律宗霆,雷薄、黎巧姑,魏韦、陈雪娥六个。 不想李逵听了,吵闹着一同要去,只说上一遭去东京救人,便不带他,今番去济州,说甚也要同去。刘备无法,只得教燕青小乙看着这厮,一同上路,李逵这才欢喜无地,随着众人都到济州。 且说李逵听了燕青责怪,怎不心焦?急切道:“小乙哥不见告示上写么?午时便要处斩小七哥几个也,铁牛如何不急?”
燕青摇头道:“只你一个与阮家兄弟交好么?我等兄弟哪个不急?只是这般惹事,非但救不得阮家昆仲,反要坏了大事,把众人都陷在此。”
李逵道:“哪个敢来擒捉老爷,使老大斧头砍他娘。”
燕青道:“你虽这般说,对救人却是无益。”
李逵说他不过,低头不语,闷闷不乐。 史进这时道:“李大哥一时情急,也是有情可原。”
戴宗却道:“为今之计,是要设法救下三个兄弟,诸位可有良策?”
解宝道:“依我之见,还是请公明哥哥率兵来打城子,才好救得。”
解珍则道:“放你的鸟屁,等公明哥哥率兵来时,阮家兄弟坟头上都长出草来也。”
解宝也怒:“那你说怎的?有主意么?”
两兄弟少见翻脸,几个好汉也是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不可开交。最后还是燕青喝一声“止住。”
众人才不闹了。 燕青道:“哥哥们争吵无益,依小弟见,戴院长先出城去,火急回禀公明哥哥,俺们几个都到法场,相机行事,果真要斩阮家兄弟,便先劫了他的法场,却再商议。”
几个好汉面面相觑,俄而纷纷点头,都大声叫好。 商议既定,戴院长便换了腿絣护膝,八搭麻鞋,穿上杏黄衫,整了搭膊,换了巾帻。先出客店,接着悄悄出了北门,见四下无人,身边取出四个甲马,去两只腿上每只各拴两个,就当处作起神行法来。 只见好个戴宗,登萍度水,行走如飞,不做半点停歇,只不消一个时辰,便赶到梁山聚义厅上。见了刘备、晁盖,备细说来此事。 厅上众好汉无不悚然,晁盖瞧着刘备、吴用,急切说道: “不想宋三郎、吴学究也有失策一日,教愚兄等待多时,到底坏了兄弟性命。眼下将到午时,便是晁盖肋生双翅,也飞不到济州,究竟如何是好?”
吴军师羞愧满面,哑口无言。 刘备闻言也是不语,初时刘备也颇觉自责,然略作沉思,终觉不是话,乃喃喃道: “我闻张叔夜是足智多谋之人,若他果真如此行事,便是名不副实,不过……他能想出火烧我军粮的妙计,当是有些本事,恁地若他假意如此,那其目的,恐不在阮氏三昆仲身上。”
刘备正说到此处,自个与吴用、公孙胜、关胜几个一齐幡然醒悟,刘备忽地抬头叫道:“不好。”
“这厮是要以阮家兄弟为饵,诱我兄弟去劫法场。若燕青等急切救人,必中奸计。”
厅上好汉闻言,各俱大惊。刘备也不迟疑,便教戴宗火急仍回济州,叮嘱两拨好汉万不可去劫法场,如若自个料的不差,午时斩首三个,决计不是三阮真身。 戴宗悚然领命,不敢停留,急忙忙做起法来,仍回济州。入到城里,先烧了符咒,接着奔到客店,只见客房里空无一人。问了火家,答说几个猎户走了已近一个时辰。 戴宗心慌,急忙出门,不慎绊倒在门槛,一跤跌的倒了,非但面皮也都跌破,更跌落两颗牙齿,爬起身来,顾不得疼痛,仍旧径奔济州府市曹十字路口法场。 几乎同时,燕青引着李逵、史进、解珍、解宝,一行五个好汉早到法场旁一座酒楼小阁里观望。但见法场里: 愁云荏苒,怨气氛氲。头上日色无光,周遭悲风乱吼。四下里观望百姓,压肩叠背,起码一二千人;两道间把守土兵,攒枪挺棒,岂止四五百个。 北面一座监斩棚,棚里人物,都着官服;当中一座高台,便是行刑台,上面跪着三人,都将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低垂头颅,看不真面目,背后各有一木牌,唤作亡命牌,上头依次写着“反贼阮小二”,“反贼阮小五”,“反贼阮小七”。 两个主刑的刽子手都着簇新大红号衣,与那新郎官一般无二,正过监斩棚。 监斩棚中的监斩官把脸一沉,斜着眼看着他们,厉声说道。 “还不快着些?使轿子抬尔等么?”
二刽子唯唯诺诺,赶紧赔话,接着急匆匆上了行刑台。一个立在犯人前头,一个立在犯人背后,只等午时三刻一到,便要行刑。 不一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只听报道一声:“午时三刻。”
监斩棚里,监斩官便将法签一扔,高声叫道: “斩讫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