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三军次第登程,径奔江南无锡。刘备并不焦急,乃教李逵、燕青两个乔庄打扮,先行探路,但有异常,不许擅自处置,速来回禀。 李逵、燕青领命,燕青就扮作个客人,李逵扮作随行火家,各仗兵刃、收拾包裹,欢喜去了。 行不数日,因三军依旧要走下邳水路,途中正过徐州,是以燕青、李逵两个先一步来在了徐州。这日将夜,正来在一个所在,地名唤作沛县微山。 提及这个沛县,与刘备可谓颇有渊源。此地汉末也称小沛,因那时属沛国管辖,为与沛国区别,就称它为小沛。 兴平元年(194年),兖州牧曹操以为父报仇作借口讨伐徐州,所过处,屠杀百姓数十万,坟墓挖掘一空,盗墓贼见之流泪。 徐州牧陶谦难以抵挡,只得一面退守郯城,一面向公孙瓒求救。当时时局正值“二袁对立”,袁绍、曹操、刘虞为一方,袁术、公孙瓒、陶谦为一方,盟友求助公孙瓒不能置之不理,便差青州刺史田楷、平原相刘备前往救援。 刘备到了徐州,帮助陶谦保住了郯城,事后便没有再回公孙瓒处,而是留在了徐州,陶谦则表奏刘备为豫州刺史,又给他益兵四千,让他驻扎在小沛。 这算作是刘备与小沛之缘起,向后又为吕布、袁术,惹出许多故事,都绕不开这一个小沛。 言归正传,李逵、燕青来在小沛城外这座微山,离城尚有十余里远近。两个走了一程,山里寻不见一家客店,燕青只得与李逵商量: “不若寻个人家借宿罢了,李大哥届时只要在我身后,不可多言,休吓坏了人家,没得住处。”
李逵道:“俺都依小乙哥的话便是。”
两个顺着山中小径,便寻人家,寻了一程,来在一座林子,正值肚饥,行走不得,只见林里转出一个汉子,肩上背着一捆柴,慢慢走将来。 燕青急忙抢步上前,唱个喏道:“大哥请了,俺们今日因贪图赶路,走到这里,肚中饥饿了,又寻不到下宿之处,借问左近可去处安身?伏望大哥指点则个!” 那汉子放下柴,把燕青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里左近庙宇和村落都没得,便有几处人家,你们外方人也寻不到。”
李逵叫苦:“这可难了。”
那汉笑道:“亏着你两个遇到俺了,俺便发个善心,指条明路与你罢。”
燕青喜道:“恁地,小弟多谢大哥恩德。”
只见那汉道:“从这林子右面兜转,向西北上走,有三五里路,可见一个大庄院,唤作余家庄,可以歇宿,除此之外,再别无比他近的。”
燕青、李逵见说,一齐作揖拜谢。那汉子笑说不敢,背起柴,径直望后面小径上去了。 当下燕青、李逵少歇一阵,便提了包裹、兵刃,发开四条腿,径望西北上走。不一时,转过山坡来看,果见前面有些儿灯火在那里明灭。 燕青道:“砍柴大哥果不负我。”
披着月色,踩着星辰,便径到庄院门前。 只见好一个大庄院,庄外一带林子,三面包着,若非夜里灯火闪动,几乎错过。庄门内广场上高搭彩棚一座。一排数十碗红纱灯,悬挂在棚下四周,灯火通明。 棚内左首架起一台,有五七个乐工,在台上吹吹打打。又有数个庄客,都穿着新鲜衣服,走出走进,忙忙碌碌。 李逵喝一声道:“果真是个大户,好大排场。”
燕青点头:“原来这家喜事。”
李逵笑道:“恁地,正好蹭顿酒席吃,俺这肚里早鸟叫个不住也。”
二人走入外庄门,踅到彩棚底下,台上吹打正住。 燕青紧一步上前,便对一个庄客道:“俺们两是行路的主仆,贪走错过宿头,欲向贵庄乞顿饭食、借宿一宿,房饭钱依例拜纳,明早便行。”
庄客道:“二位客人来的不巧,你不见庄上正办事么?”
燕青疑惑道:“这庄上正办喜事么?恁地,不正是结善缘之时么?”
庄客四下张了一回,不由转头叹了一声:“实不相瞒,俺这庄里,非但不是喜事,反是一桩丧事。”
燕青瞧着院里布置,愈发惊疑:“丧事?”
庄客又叹一声,把手一指,只见前面不远处一把交椅,上坐一人,头上戴一顶青石色云冠,身着皂色道袍,背负一柄青云宝剑,肩胛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鳖壳扇,生得贼眉鼠眼、几绺山羊胡。 “这般布置,皆因那道士而起。”
晓得燕青两个必不省的,庄客自说自话,继续解释道: “客人不知,俺们这座庄院,唤作余家庄,为俺庄主在家中排行第八,沛县满城人都称他为余八爷。”
“俺们八爷原本家中殷实,素来乐善好施,是沛县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燕青、李逵听他要讲故事,一时也忘了肚饿,便把来两把杌子坐定,细细听他道来。 只见庄客仰望苍穹,眼角闪烁,继续道: “话说十年前徐州大旱,那一年仓也空、井也空,各县多有饿死者。 俺们八爷变卖祖产、尽散家财,出资置居养院,给薪炭以处老弱之无归者;置慈幼院,遣家人乳哺婴孩之委弃者。病与医药,死为殓埋。自个全家则搬倒县外旧宅,便是这座余家庄。”
诚知汲善心长在,争奈干时意转穷。 世人皆知导人向善,奈何真到了需要自己出手之时,往往心有余而力不逮。余八爷余大善人,端得是条好汉,不负盛名。 燕青如是想到。 庄客说到此处,左右张了几张,见无人瞧他,这才低声与燕青两个道: “然便是这么好的一个大善人,却有一事不足为外人道。”
燕青、李逵两个异口同声:“哦?是甚么事?”
庄客急忙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说道: “俺们八爷有一女,养在深闺,甚少与外人看。 须知大宋民风开明,这般作为,自非是女子未出闺阁之故。究其原因,乃是因她年幼时玩耍摔倒,头颅受到撞击,而后便得了痴疾,余八爷寻医问药多年,不能治愈。 如今那女年近三十,尚心智不全,口齿不清,算术仅限两手之数,更不时口舌流涎,排泄失禁。 余八爷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孩子幼时却也好说,虽家中下人庄客不甚喜欢,然毕竟父母健在,哪个胆敢多言。但自经历了十年前的旱灾,余八爷家财散尽,更兼七年前发妻病故,余八爷次年续弦。此女牵扯,便愈发严重复杂。 嫁人吧?余八爷住在县里时恐她遭人欺负,不愿早嫁,如今家道中落,再要嫁时,怎好嫁了出去? 不嫁人吧?天天为了此女跟继室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明明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最后却成了整个余家的累赘,真个可悲可叹。”
燕青听到此处,心中不是滋味,隐隐觉得这丧事定与此女有关。只见庄客继续道: “说来事有凑巧,偏是庄里日渐摔落,如常鸡飞狗跳之际,前日晌午,有庄客打水时却发觉此女尸身—— 竟是前夜里失足落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