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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人没福气。”(1 / 1)

“哎,醒醒,醒醒,别睡了,”裴文虎半蹲下,拍拍这人的脸,忍不住嘟囔一句,“有手有脚的,不会真是饿晕了吧……”

  他想了想,翻过这人的手腕,微微一愣,目光聚焦在他指侧的薄茧上。

  画画的?

  那更不应该在此处,裴文虎这般想着,两指搭上他的手腕诊脉。

  脉搏有些微弱,没有性命危险,就是饿的,裴文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从小荷包里摸出一枚乌漆嘛黑的丸药,抬起下巴掰开嘴塞了进去,用了巧劲,一抬一顺给送了下去。

  父亲教导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算他有善心,也只能做到如此这般了。

  裴文虎默默站起,环视一周,莫名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渐近,脚尖一转无声离去。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五六个脸上抹着黑灰的男子拄着拐杖骂骂咧咧走进来,为首的男子漫不经心往角落一瞥,顿时呸了一声,“那男的到底啥时候能醒,麻子,他咋来的?”

  一瘦的跟竹竿一样的男子从后面钻出来,讨好笑道,“诶大哥,这人是前天晚上被人隔着墙头扔进来的。”

  男子冷哼一声,“看着活不成了,先挖个坑准备着吧。”

  竹竿男子接了他扔过去的馒头,爽快应了一声。

  良久,日头缓缓西移,院子里的树荫和墙影随之移动,而那个角落始终笼罩在阴暗中。

  头疼,头疼欲裂,提不上力气,胃疼还想吐,邹珣还未睁眼就觉得一阵眩晕,浑身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打折一般剧痛无比。

  他这是,跑出来了?

  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他是死了吗,眼前怎么会有白烟……

  难闻的味道越来越浓,熏得邹珣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竹竿男一脸好奇地凑过来,一手拿着咸菜疙瘩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大口吃,嘿嘿一笑,“你醒啦?我打算吃完就给你挖坑去呢。”

  挖什么坑?邹珣下意识开口想问,却触不及防吸入一大口呛人的白烟,顿时脑仁一麻,眼前跟打翻了染坊一般,什么颜色都有,绽开大团大团的烟花。

  见他这模样,竹竿男不以为意笑笑,对走过来吞云吐雾的男子点了点头,“大哥,这人没福气。”

  男子嗤笑一声,端着杆烟枪走远了一些。

  邹珣缓了许久才上得来气儿,干呕一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抠着墙皮站起来,半睁着眼,踉踉跄跄往门外跑去。

  竹竿男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蹲在原地看他一下子被门槛绊倒,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正好摔在外面要抬腿进来那人的脚下。

  竹竿男伸长脖子往外瞅了一眼,“王哥,你回来了!”

  王武臭着脸,又被邹珣吓了一跳,面上表情颇为扭曲,又忽而眼前一亮,麻利蹲下在邹珣的腰侧摸了两把。

  “王哥,他身上没东西,”竹竿男站起来,瞥了眼若无其事的男子,“大哥早让我搜一遍了,仔细的很。”

  王武不死心,甚至脱了邹珣的靴子往地上倒,邹珣慢慢缓神,刚要抬起头,就被王武一把按了下去,将他另一只靴子也脱了。

  什么都没有,王武低声咒骂一句,终于收了力气,再不看他一眼,从他身上跨过走进院子。

  竹竿男吃完馒头,随意在身上摸了两把手,要去扶邹珣。

  邹珣脸上被蹭花了一块,他大概回过来了味,沉默着拒绝竹竿男伸过来的手,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靴子也不要了,一瘸一拐地扶墙离开。

  “麻子!”

  身后男子叫他,竹竿男哎了一声,摸摸鼻子,捡起那两只东倒西歪的靴子回去了。

  日光刺目,邹珣走得一步两晃,引得路上行人古怪侧目。

  这条街他走过,邹珣脑子里一团浆糊,见着路边一棵大柳树,眼前才清明一瞬,费劲巴拉梳理出来一条路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顶着烈日慢吞吞挪动。

  丹青街,飘着熟悉的墨香和纸香,比外面那些街道都安静得多,邹珣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狠狠吸一口墨香纸香,才稍稍压下恶心的感觉。

  嘴巴里味道怪怪的,有点发苦,邹珣艰难咽了咽口水,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一排一排的店铺。

  真好,真好。

  忽而他目光一顿,瞬时瞪大了眼,颤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某个方向,大张着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仿佛被人劈头盖脸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他的画!

  明平侯府,云奕懒洋洋地歪在顾长云怀里,认真研究那一张福善德送来的礼品单子。

  “别看了,”顾长云的语气带着不满,抽走那张纸扔到一旁,“那么稀罕?我送你的那些呢。”

  云奕侧脸看那张纸轻飘飘飞到地上,“诶,也不是稀罕,就是没怎么见过。”

  顾长云啧了一声,将她的下巴抬起来看自己,“我们顾家,祖祖辈辈积攒了不少东西,你若是稀罕,去同王管家说一声,让他另备一份库房钥匙给你。”

  于是云奕便安安心心窝着不动了,半晌,她想起来之前在藏书楼见过了那把长刀。

  “咱们藏书楼,是侯爷的私库?”

  顾长云随口嗯了一声,亦想起来那日,笑笑,“想去看看?”

  云奕没说想,只问,“那是侯爷的刀?”

  顾长云把玩着她的手指,“嗯,父亲送的。”

  云奕没说话,细细回想那次行云流水的刀光,顾长云垂眸望她,挠挠她的腰,“起来。”

  “嗯?”

正躺的舒服,云奕果断拒绝,“不要。”

  顾长云轻轻笑了一下,惹得云奕凉飕飕道,“侯爷有事?什么事比陪你正得宠的奕儿还重要?是去漱玉馆还是去找那个兰菀?”

  一时没有得到回应,云奕纳闷抬头,正对上顾长云调侃专注还夹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目光。

  面皮一热,下意识就要立马起身,腰上力气一紧,又跌了回去,被顾长云捏着下巴好好亲了一顿。

  “哪里加那么多戏份,不去写话本子还真是屈才,”顾长云拍拍她的大腿,戏谑道,“现在能起来了么,带你去藏书楼看看。”

  云奕腿软的跟什么似的,被顾长云半搂着起身,双眸含水,惹得他又弯下颈子。

  可巧阿驿一溜小跑进来,离老远就开始喊,“少爷!少爷!裴文虎来了,找少爷有事!”

  顾长云冷不丁错开,瞥见云奕唇边偷笑,克制地揉了揉那两瓣软唇。

  阿驿欢快地蹦跶上台阶,瞧见藏在顾长云身后的云奕,欢喜道,“云奕!你回来了啊,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

  云奕面不改色挣开顾长云握着她胳膊的手,微笑,“是么,三花呢?你那两只兔子是不是又长大了?”

  “三花在小花园扑蝴蝶,阿驿过来的时候看见它了,”阿驿兴冲冲来拉她,“走嘛,看看阿驿的兔子去!”

  阿驿跟顾长云告了别,云奕在他身后,狡黠地眨一眨眼。

  顾长云心生无奈,朝他们两个摆一摆手,让自觉站在院门外面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裴文虎进来。

  裴文虎忙活了那么长时间,没去找娜宁他们一帮人,先回来找顾长云,眼睛偷偷往桌上的酸梅汤上瞅,一五一十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讲述一遍。

  顾长云听半截打断他,将酸梅汤推过去,让他一边喝一边讲。

  裴文虎不好意思笑笑,捧着一个大白瓷碗一饮而尽,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

  若是晏子初在这,定要逮着机会好好笑话他一番,晏家主第一副手晏剡出手搜证,必然是片甲不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迟了那么多日,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也算是不容易。

  时间过得越久,蛛丝马迹就越会浅淡,因此,那些陈年冤案才会久久不能水落石出。

  顾长云倒是不觉得意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你说,在一个破烂院子里,见着了一个饿晕了的画画的?”

  裴文虎小鸡啄米点头,“千真万确,他右手上的茧子,和拿刀干活的都不一样,茧子躲在指侧,是常年持笔的结果。”

  顾长云冷笑一声,裴文虎心肝一颤马上抬头看他,然而见他面色如常,在心里嘀咕一句是不是自己热得幻听了。

  “行了,回去好好歇歇,”顾长云提壶给他续了一碗,“晚上在这用饭,明天再去天下汇通客栈。”

  裴文虎眼巴巴点头,他两条腿都要跑断了,睡一觉明天不知道浑身要怎么疼。

  顾长云多看了他脸颊两团红两眼,于心不忍,沉吟道,“明天记得跟沈麟说一声,给你涨俸禄。”

  裴文虎肉眼可见精神起来,“好嘞,谢谢侯爷。”

  金乌西坠,今日的晚霞亦是烧得好看,顾长云从阿驿和三花那把云奕要了出来,光明正大牵着人从白清实面前经过,丝毫不嫌热,非要把人放在怀里才安心。

  两人站在廊下一齐抬头看天,许久,云奕幽幽道,“侯爷,看够了吗,天都黑了,我腿都站麻了。”

  顾长云只当没听见,拉着她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同样的天穹之下,凌肖一身低调常服,在街道中穿梭。

  在福满茶楼地窖发觉了断肠草草果燃烧的灰烬,被抓进牢狱的那几人确实有人承认因一时好奇而偷偷吸食禁物,灯光昏暗的刑房,凌肖肃然长身而立,肩上铜扣被跳跃的烛火映照闪着幽幽的光,眸色沉沉。

  面前男子眼窝双颊凹陷,唇色不自然发黑,耳后有一小块溃烂的红斑,痒得他不住伸手去抓。

  汪习厌恶皱眉,静默片刻后,侧眸看向浑身裹挟着寒气的凌肖。

  庄律守在门外,见他们两人出来,先往里看了一眼,男子坐在椅子上死气沉沉,耳后缓缓有血淌下。

  “人不能留,”凌肖语气淡淡,闭了闭眼,“找个理由,尸体必须火化。”

  汪习沉默不语,庄律顿了一下,点点头。

  断肠草没有彻底戒断的可能,这人已经出现溃烂症状,若是暴毙,尸体不得妥善处理,怕是会引起病灾瘟疫。

  永诀后患。

  凌肖唇齿间这四个字反复辗转,压低眉眼,步子愈发快。

  他还是停在了三合楼门外,心中酸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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