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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盐梅之臣(1 / 1)

三合楼天南地北的客人来来往往,不见熟悉身影,凌肖静静站了一会儿,怅然离开。

  在城中穿梭搜集信息,今日之事他不可能不会有所耳闻,顾长云好大手笔,将云奕如此这般置于风口浪尖,众目睽睽之下,使他恼怒,困惑,亦是无奈。

  若换做是他,必然,必然将云奕视若珍宝地藏在怀里,任何人不得窥视一眼。

  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凌肖耳尖微动,心中仍想着事,步子却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之处迈去。

  呼吸微弱,呻吟声断断续续,似是将死之人。

  凌肖无声握上腰间短刀,蹙眉缓步逼近,拐角后乃是一处死胡同,乱七八糟堆着稻草和废弃的木桶水缸,一男子后背死死抵在墙上跪坐于一处水洼中,袖口破烂渗出血色,神色空洞麻木,面上泪痕未干。

  凌肖只探出半张脸,目光谨慎将男子上下扫视一遍,解除危机,握着刀的长指缓缓松开,神情淡漠转身离开。

  没有再多看邹珣一眼。

  邹珣无力地靠在墙上,筋疲力尽,连睁眼的力气和想法都没有。

  这本是个背阴处,然而他眼前却忽然有白光闪了一下。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邹珣脑仁中仿佛有针扎似的疼,鲜血淋漓的指尖狠狠在地上一抓,划出十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却又很快逸散在水洼中,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凌肖沉默行路,不知听到什么动静,猛然抬眸,飞快疾步回去。

  短刀出鞘,被他以一个无懈可击的姿势握在手上,眉眼下压,一个急停,与此同时利索甩出三枚飞刀。

  三声闷响,飞刀没入稻草堆中,水洼浅浅泛着波纹,男子却消失不见。

  凌肖不免觉得心惊,通往这死胡同的只有这一条巷子,从这到分岔口的路他还没走上一半,期间并未见人迎面过去。

  墙面平整,他飞身跃上墙头,垂眸见点点水痕,已被日光蒸晒半干。

  那边是一处不大不小的菜园,绿叶青翠,水痕埋没其间,看不清澈。

  一个奄奄一息看上去毫无求生意欲的男子,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翻墙,再快速走出他视线范围。

  可能是装的,凌肖神色淡漠,回首静静看向那一处水洼,也有可能方才有人来过。

  皇宫深处,福善德来不及抹去颊边汗珠,脚步匆匆在肃静宫巷中行走,偶有三五成群的小侍女侍卫向他行礼,他只是草草摆手,一句话未说,焦急往御书房方向去。

  身后,一提着画箱的男子汗流浃背跟着,抿一抿略微有些苍白的嘴唇,不敢落下半步。

  皇宫守卫森严,他并不是第一次在这条路上走过,然而却总觉得众人神色有异,就连禁军巡视的队列都多了几队。

  宫廷画师,向来要擅于察言观色,福善德藏不住急躁惶恐的脸色让他忧心,不敢随意发问。

  福善德似有所感,眼前已经能看见御书房屋顶上的脊兽,他这才松一口气,回头看一眼男子,语气沉沉警告道,“皇上近日心情不好,你只管做该做的事,留神别一个手抖,掉了脑袋。”

  男子抬袖拭去额上冷汗,连连称是。

  整理好仪容,福善德面上露笑,小心翼翼叩了叩门,“皇上,人带来了。”

  良久,里面才传出赵贯祺的声音,“进来。”

  四平八稳,但福善德却听的喉咙一紧。

  如履薄冰推开门,柔和许多的日光轻轻泄了进去,福善德眼尖,还未进去就看见了外间地上一摊碎瓷片,瓷片尖上还染着刺目的红!

  “皇上!”

福善德一时忘了礼仪,惊呼出声,快步走进去,却见赵贯祺长身负手立于大案前,朝他投来淡淡一瞥。

  气场瞬时迸发,如同泰山压顶,让他猛地止住步子,往前一扑跪倒在地。

  赵贯祺面无表情,“福善德,你身为大太监,少有这样冒失的时候。”

  福善德笼在袖中的双手瑟瑟发抖,“奴婢御前失仪,还请皇上责罚。”

  门外,男子吓得险些提不住画箱,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额头抵在手背上,整个人恨不得贴在地上。

  听见动静,赵贯祺往外看了一眼,语气没什么变化,“罚俸半月,福善德,把人带进来。”

  福善德后背冷汗终于滚下,颤巍巍起身,小碎步行至门前,声线还算稳重,让画师进去。

  后悔莫及,画师心里就是清清楚楚这四个大字,伴君如伴虎,若不是看在宫廷画师俸禄丰厚,皇上又没有经常用他的意思,他早就该辞官回老家去,离皇宫这群人远远的。

  天下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僵硬着被福善德拖起来,硬着头皮跨进了门槛。

  门在他身后缓缓被福善德关上,画师恍惚一瞬,恍然听到了头顶有侩子手磨刀的声音。

  “见着人了?”

  赵贯祺慢条斯理转身,背对着两人,随意取了桌上一条帕子擦手。

  “见着了见着了,”福善德冷汗涔涔,连忙瞪了画师一眼,“马画师一定也看清楚了。”

  马席忙不迭连连躬身,“是是是,看清楚了。”

  一条红痕斑斑的的帕子被随意扔到一旁,赵贯祺闷闷地嗤笑一声,“好,抬张桌子过来。”

  福善德忙招呼人抬桌子进来,马席战战兢兢在桌前坐下,好似椅子上长了钉子,可他刚抬起屁股,就被身侧投来的凉凉一瞥钉在原地,僵硬地打开画箱拿出笔墨。

  早有小侍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出去,福善德屏息静气,借着身子遮掩,将那条脏帕子一拎,藏在身后匆忙带了出去。

  赵贯祺漫不经心瞥他动作一眼,大刀阔斧坐在案后,将一直垂在袖中的左手搁在了案上。

  宽大有力的手掌上密密麻麻许多条细微伤口,干涸的血迹斑驳,瞧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福善德看得心惊肉跳,他欲言又止上前几步,又不敢开口,迟疑的目光轻轻落在地上。

  赵贯祺静静看了一会儿马席作画的侧影,收回目光,不耐烦地点了点桌面。

  福善德下意识看向他手下点的地方,忽而如梦初醒,连忙行了一礼退下,片刻后带回来一名年轻太医。

  大概是福善德早提醒过他,年轻太医没有多问一句话,动作利落地一撂衣摆要半跪下,赵贯祺微微一抬手,年轻太医便行云流水地弯下腰,就着他将手搭在桌上的姿势打,开药箱拿出东西开始包扎。

  他的动作轻柔快速,期间赵贯祺竟没觉得有丁点不快,直到药箱盒子轻轻一阖,才让他猛然回神,鬼使神差多看了他一眼。

  年轻太医镇静地挎着药箱,后退两步,腰始终微微躬着,十分守礼。

  赵贯祺不动声色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继而看向福善德,淡淡道,“新来的太医,也往朕面前领?”

  福善德心中叫苦连天,轻车熟路跪下,“孙太医身体不适……奴婢办事不力,还请皇上责罚。”

  赵贯祺皱眉,这句话都听腻了,他刚要开口,年轻太医行了一礼,恭敬道,“皇上,孙太医乃是臣的师父,此次前来,便是师父有荐。”

  赵贯祺静默片刻,脸色稍缓,“你叫什么名字?”

  “梅晔,”年轻太医镇静颔首,“盐梅的梅,日华晔。”

  赵贯祺点头,目光复又投到马席身上。

  福善德陪着站了一会儿,见赵贯祺没了要和梅太医说话的意思,引着人出去了。

  长长白玉阶,梅晔下去时缓缓挺直了腰背,夕阳打在他脸上,为俊朗少年笼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偶有几只飞鸟掠去,引得他稀奇侧目,视线追着飞鸟划过天边的弧度去了好远。

  宫墙边垂首站着一人,见他完完好好地从宫门里出来,暗暗松了口气,慢吞吞迎上去。

  “梅大人,小的来接您。”

  梅晔没有多惊讶,朝他礼貌地点一点头,拒绝了他要来接药箱的手,沉默继续往前。

  狭长的宫道中两人一前一后,步伐不紧不慢,慢慢往太医院去了。

  入夜,起了凉风,白日的闷热被一扫而空,院子里支起桌子,摆了些果盘点心,众人便坐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纳凉谈天。

  三花睡在云奕膝上,顾长云扭头看了云奕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搬着椅子到她旁边,椅子腿挨着椅子腿,胳膊贴着胳膊坐下。

  阿驿咬着一块胡瓜,好奇看他,“少爷,你们两个坐得这般近,能吹着风么?”

  顾长云气定神闲倾身过去摸了摸三花的脑袋,“我坐这边,好看一看三花。”

  睡梦中的三花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露出粉色的小舌头。

  阿驿顿时被吸引去目光,觉得顾长云坐那么近是对的,一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顾长云收手时指尖在云奕手背上轻轻一划,白清实“唰”一声展开扇子偏头,假装没看见,招呼阿驿过去,说要讲个故事给他。

  阿驿马上转移了注意,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过去,注意着别让手上的果汁蹭到他身上。

  陆沉不在,云奕朝顾长云挑了下眉,将手悄悄探过去,就被他急急捉着纳入掌心。

  风吹的檐下碎玉子叮铃作响,虫鸣相伴,颇为静谧。

  云奕和他勾着手指,看了眼天上,隐隐有流云浮动。

  她眉间忽而藏了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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