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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行吧,分寸在呢。”(1 / 1)

水面宽阔,浮光跃金,不远处山石中一条小涧顺着地势潺潺流下,汇入湖中。

  一行人在林间停留休息,云奕浑身没长骨头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顾长云抱出马车,落地时还要佯装没站稳往人家怀里蹭。

  晏子初咬牙切齿,神情僵硬地错开了脸,一回头看见晏尘目瞪口呆,面无表情钳了他的下巴一转,“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晏尘夸大其词地扶着他的胳膊惨叫,可怜巴巴的,“晏哥疼疼疼疼……”

  晏子初一阵恶寒,松手在衣上擦了擦,“离我远点!”

  云奕替顾长云整理好因先前被自己强拉上马车,而后又胡闹弄得更乱的衣领,偏头朝被晏楠架走一脸痛心的晏尘得意一笑。

  顾长云轻托着她的下巴转回来,见众人四下散去,指腹擦过微微红肿的下唇,展颜一笑,带点委屈的意味低声道,“所有人都看到我被云儿拉上车,帘子放下谁都看不见,但人能想得更多,清白没了,怎么办?”

  云奕忍笑,握着他的手腕带他往马车后走了走,强抢民女似的把他推到车壁上,胳膊撑在身侧,挑眉道,“公子的清白放在我这,我替公子收好。”

  顾长云的目光顺着她颈子下移,气定神闲,抬指抚过唇角一点点伤痕,故意嘶口气,玩味道,“云儿果然牙尖嘴利。”

  远处传来晏子初气急败坏的声音,“晏子宁!青天白日的!你给我收敛点!晏家可没人像你这样式的!”

  “知道了,”回答丝毫不走心,云奕挽起他的手臂带他往湖边去,和顾长云耳语,“别理他,晏家也没人像他一样成日叽叽喳喳的。”

  真当他听不见?晏子初嘴角抽搐,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坐到垫上。

  顾长云浅笑,“这样说兄长真的没关系么?”

  云奕吐了吐舌,“他挺得住。”

  顾长云一怔,无奈笑开。

  赶路是个苦差,无论骑马还是坐车都不好受,云奕站在水边舒展腰身,掰掰胳膊掰掰脖子,看得顾长云没忍住开口让她轻点。

  树林间静谧,耳边只有潺潺流水声。

  顾长云抱臂靠在树干上看她撩水,视线温柔,忽而耳尖一动,微风拂过枝叶,他侧眸望去,一只赤腹振翅而起。

  云奕停住动作,问,“怎么了?”

  顾长云敛眸,看那蓝灰色的小鹰在空中低低盘旋几圈,准确找到位置往这边俯冲而下。

  “!”

云奕瞳孔骤然一缩,死死盯着它锋利的爪,猛地起身反身后扑,“长云!”

  白衣荡开,顾长云上前展臂环住她的腰身往怀中一带,脚下一转,赤腹鹰收起翅膀,敛了利爪轻飘飘落到他另一侧大臂上。

  见她像是当真受了惊吓,顾长云胳膊一抬,赤腹顺着主人的心意扇动几下翅膀,落到头顶的树枝上。

  察觉身后几人闻声探头看了几眼,见没有异常两人只是抱着,悻悻地缩了回去。

  顾长云低头亲了亲云奕的发顶,哄道,“云儿,吓着了?怪我没同你说过,这是我从小养大的鹰,来送信的。”

  赤腹居高临下,偏了偏头,用尖尖的喙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我没事,”方才一下断了线,云奕难为情地从顾长云怀里抬起脸,对上头顶一对黑豆大小的鹰眼,莫名从中品出了一丝类似于人的无语神色。

  饶是赤腹小心收了爪子,顾长云衣上还是被挠了一道印子,云奕摸了摸布料撕裂的地方,“待回到荆州我找人给你重做衣裳,”她顿了下,松松拢起他的宽袖,“到时候还是做剑袖吧,方便些。”

  顾长云弯腰,拿帕子擦去她靴上不小心蹭到的青苔,问,“不好看?”

  “好看,”云奕想也不想,轻笑,“宽袍大袖风流倜傥,剑袖劲装恣意潇洒,公子这个人生在我心尖上,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顾长云刮了下她的鼻尖,“好话一箩筐。”

  云奕拿过他手中沾了绿泥的帕子,“让帮忙送信怎么能晾着人家,你看它带来了什么消息,我去水边洗一下手帕。”

  顾长云皱眉,欲伸手拦她,“你无需避开。”

  “但帕子不能不洗,”云奕灵活躲过,心叹他仍是太过敏感,安抚地笑笑,“这一路上用得着手帕的地方多着呢,等会泥巴干了就该留下绿痕了。”

  她随手撩几把清水,展开帕子认真搓洗,一回头顾长云眸色深深地站在原处,和肩上站着的赤腹一起盯着她看。

  莫名就有点想笑。

  云奕拧干帕子,无奈笑道,“好了,我来了,拿出来看罢。”

  “项大人血谏,赵贯祺清洗朝堂……哪位项大人?”

两人靠坐于树下,云奕皱眉,靠着他的肩膀问,直觉此人和顾长云有些关系。

  “前礼部尚书,幼时幸曾受教开蒙,”顾长云闭了闭眼,掩去胸中惊涛骇浪,淡声道,“项大人教我不足两月,我便换了先生。”

  云奕往他身上贴了贴,余光瞥见另一熟悉人名,随口小声念了句,“周遇监修河堤回来了?”

  顾长云从沉默中抽身,抬眸看她,学她的语气,“哪个周遇?”

  云奕一时哑然,越过他去逗草地上的赤腹,干笑两声,“哈哈,它真是公子从小养大的吗,之前怎么没在府里见过?居然能找对地方,本事不小啊。”

  顾长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片刻后,晏尘叼着肉干被人拍了拍肩膀,疑惑回头,对上顾长云和善的笑容。

  “劳烦,不知可否借笔墨一用。”

  “啊我给你找找,”晏尘埋头翻口袋,好奇问道,“小姐呢?马车里应该备的有吧……”

  顾长云接过纸笔,微笑,“她回车里反省了,我不打扰她。”

  “……”晏尘嘴角抽搐,目送他慢条斯理走到马车旁摊纸写字,又见云奕悄咪咪掀开条缝,还未露脸就被人轻描淡写的一眼给压下了动作,可怜兮兮给帘角放了回去。

  不禁啧啧称奇,向顾长云投去钦佩目光。

  能让那祖宗乖乖反省,能耐不小。

  赤腹带着回信离开,在天际线消失成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顾长云收回视线,淡淡地垂下了眼帘。

  之后几日又陆续回来过几次,看羽毛的颜色是换了几只,都是赤腹。

  顾长云非让她和自己一起看,大致是些朝中的局势变动,意料之内绝不会转好,但也没想象中坏,然而越靠近荆州,云奕就越发觉他平日里的反应隐隐有些变化。

  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少话。

  虽然在晏子初这些人面前本来就少。

  云奕大概能猜中刚开始他的想法,是想在晏家人面前留些好印象,但一封封接到赤腹送来的信卷,顾长云越来越沉默。

  下一场细雨,众人停在高大树下等雨停。

  因临近荆州边缘,晏子初终于不再时时刻刻担心哪个没看住她就跟顾长云跑了,转为眼不见心不烦地溜达到队伍前侧。

  树下顾长云铺开自己的披风让云奕坐下,林间气息潮湿,他眼底没什么波澜,抬手接住一滴从叶上滴落的水珠,云奕随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头顶被布料轻柔擦过的触感清晰,顾长云展臂从后上方虚虚环着她,宽大衣袖自然垂下,遮挡住从半空悬落的湿意。

  顾长云从她眼中望见了自己的影子,心头一处地方往里陷了陷,俯首克制地贴了贴她的额头,调笑道,“还好今日穿的仍是宽袖,好替云儿挡雨。”

  云奕静静地望着他,回想起昨晚半夜醒来见到的情景。

  马车中铺着毯子垫子,她睡之前枕在顾长云膝头,知道在自己睡沉后,会被他小心翼翼挪到更舒服的软垫上,迷迷糊糊一睁眼,一抹微弱的亮光映入眼中。

  顾长云侧坐在她身旁,一手抬起,亦是用宽袖这样为她挡下大部分的光亮。

  昏暗中,顾长云神色平静清冷,狭长的眸子微微低垂,带着点晦涩的意味。

  云奕慢慢清醒过来,无声无息侧了侧脸,看见一张白纸对折立在她这边的桌上,也是在挡烛光。

  顾长云面前摊着那几张窄窄的信卷。

  云奕半阖着眼,默不作声地陪他看了半夜。

  湿润的雨丝夹杂在微风中抚到脸上,云奕回神,下意识勾着他衣角的手指蜷了蜷。

  顾长云低头托起她的长指端详,心中默叹,也不知这般细瘦的腕子是怎么提得起长刀大杀四方的。

  话说他好像除了在最开始见过云奕和陆沉交过手,往后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同谁动过干戈。

  云奕抬眼看了看另一处树下闭目养神的晏子初,凑到顾长云耳边小声沉吟,“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顾长云一怔,惊讶地抬了抬眉头,“嗯?”

  云奕抬手按在他腰侧,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去。

  “是不是京中出了事?”

见顾长云蹙起眉头看上去像是要反驳的样子,云奕眼疾手快点在他唇上,“无论大事小事,咱们回去。”

  “云儿……”顾长云似是叹息,顶着幽幽飘来的晏子初的眼刀将她拥入怀中,“暂时还不关咱们的事,我有分寸。”

  云奕自然不愿相信,看上去是乖乖坐回去把手也收好了,其实已开始飞快盘算着去哪再整一匹马。

  晏楠那家伙心眼多糊弄不过去,晏溪算了,还是个孩子,至于晏尘……

  审视的视线最终落到没心没肺叼着肉干磨牙的嘎嘎傻乐的可怜孩子身上。

  顾长云无声叹气,抬手挡住她的眼,勉强救下晏尘一命。

  “别看了,我没什么事,现在真的不急着回京都。”

  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目光飘忽,“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云奕一下子愣住,安静如鸡。

  顾长云凉飕飕看她一眼,有些无奈地承认,“我打听过,晏家在荆州聚族而居,是声名赫赫的大家族,想必此行少不了拜见晏家的一些长辈,先前是我疏忽,渐渐这几日才想起来。”

  他心绪翻滚,掩去眸中异色,偏头露出透着浅红的耳垂,踌躇道,“项先生教我开蒙,最开始学的便是君子守礼。”

  顿了下,慢条斯理整理袖角,“如今我在你兄长面前怕是没什么礼节可守了,待回到家中你且安分些,不要那么……如狼似虎。”

  顾长云被牵起思绪,想起另一事,难以置信地追问,“你先前在家中,没人给你请过教导嬷嬷吗?”

  云奕的心神被他错开,不好意思道,“之前在李家好像是有过,但我贪玩,成日想着偷跑出去找人玩。”

  她默了默,扭头看了眼晏子初,目露怜悯,语带叹息,“晏子初不怎么会养孩子,还经常被我气得半死,怪可怜的。”

  晏子初,“……”

  这个距离,他还真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一想起往日的憋屈日子,晏子初怒火熊熊燃起,忽而肩上一重,回头看晏楠神色镇静地拍了拍他,语重心长,“家主,荆州就在眼前,咱快回家了。”

  言外之意就是再忍忍,把人哄到家再说。

  晏子初咬牙切齿,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窜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念头,眼前一亮,狞笑着对晏楠耳语几句,叮嘱他替自己传个话。

  “……?”

晏楠的神情从惊讶转为木然,这两兄妹在整活上面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晏子初郁气一扫而空,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辛苦,辛苦,回去给你放两日假。”

  晏楠打起精神,“属下不辛苦。”

  他移回去,又挪过来,“那啥,晏哥,保密哈。”

  他怕遭报应。

  晏子初给了他个“放心罢”的眼神。

  晏楠忽而有些凌乱,笑容僵硬。

  怎么办,好像更不放心了……

  云奕的注意压根没放到那边,她被顾长云捧着脸温柔地威胁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行吧,分寸在呢。”

  顾长云同样将信将疑,之后到了晏家才发觉是自己当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这都是后话。

  微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眉眼,轻托着她的侧脸放到自己肩上。

  眸间暗色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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