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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兄长居然舍得。”(1 / 1)

京都,明平侯府。

  院子里绿意深深,日光打在树叶上,透出类似碧玉的光泽,鸟儿在叶间藏着,被热的受不住了才泄出几声鸟鸣。

  窗内,身着单衣的白清实神情倦倦地抱着一方长枕趴在榻上,他昨日扭了腰,现在只要稍微一动,整个后背便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左右府中无事,陆沉态度强硬地要他躺在床上歇息,不许多动。

  偶尔一抬眸,移一下目光,能看见外间桌边一本自己捧着书却偷懒打瞌睡的阿驿,脚边的竹篮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咀嚼声,白白的软毛在竹篮边沿一闪而过。

  少年人一听他扭到了腰,心疼得很,巴巴夹着书掂着他那两只兔子就跑了过来,说着是能端茶倒水,打扇擦汗,总方便些。

  白清实无奈,他只是扭到了腰,又不是断手断脚,一丁点都不能动弹了。

  陆沉却将这话听了进去,目光沉沉地将趴在榻上的他从头扫视到脚,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长臂一伸把眼睛发亮的阿驿拎去外间,不知嘱咐了什么事。

  白清实心中轻叹,感慨这幅身子骨确实不如以前,轻轻扭一下就受不住了。

  眼前微微一暗,紧接着眉心被冰凉的指尖抚了一下。

  他无需睁眼便知来人是谁,抬手握住那截同样缺失温度的手腕贴上侧脸,舒服地长叹口气。

  秋老虎这种燥热的天,没有什么比紧贴着这点凉意更惬意的事了。

  陆沉站在窗外倾身,唇边不自觉勾起弧度。

  “快进来,外面热的很。”

  话是这般说,白清实慢吞吞转了转脸,缓缓眨眼,手上没一丝要松开的意思。

  听见人声,阿驿猛地抬头,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了,触及陆沉的幽幽目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小声嘀咕,“陆哥,原来你回来那么早啊……”

  “指望不上你,”陆沉语气平静,侧脸看向他,问,“给你留的功课可做完了?”

  阿驿自欺欺人地用书遮住了脸。

  要说做完了……那大概是在梦里做完的吧。

  白清实回了些神,讪讪而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陆沉垂眸看他,面上少有地浮现出懊恼之色,将一物放在他枕边。

  竹篮中安静吃草的白兔子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靠近,三瓣嘴一耸一耸,两只团子瑟瑟地挤作一团。

  它们的主人也没好到哪去,耷拉着脑袋苦哈哈地认错,“我错了陆沉哥,我不该在你不在的时候偷懒睡觉,这样的话要是白管家渴了我也不知道呜。”

  陆沉沉默着注视他,忽然开口道,“你昨夜什么时辰睡的?”

  “啊?”

阿驿茫然抬头,老实答道,“阿驿分不清时辰……唔,应该是很晚了。”

  闻言,正往口中送火茸酥饼的白清实动作一顿,撑起身子往外看,“阿驿夜间睡不着么?是不是哪不舒服?”

  阿驿摇头,被陆沉撸了把脑袋,怀中多出一包点心。

  他马上拾起精神,利索收拾桌上的东西,欢快道,“那阿驿就先回去啦,放心吧陆哥,功课阿驿一定会做完的!”

  陆沉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拍拍少年的肩膀,“去罢。”

  白清实朝着他跨出院门的背影喊,“回去睡会也行,不用着急做功课。”

  陆沉面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撩开帘子,“你总惯着他。”

  白清实现在看他仍有些耳热,方才是还迷糊着,后知后觉别扭起来。

  “我没惯他,”他不动声色往里挪了挪,去用摆在里面的瓷枕冰自己的耳朵,歪头问道,“你不是去大理寺了?回来的的确早了一些。”

  陆沉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榻旁,指尖飞快碰了下他的脸侧,低声道,“没太多事。”

  白清实没忍住笑出声,反问,“皇上都下令彻查百戏勾栏了,那么大动静,你告诉我没太多事?”

  “都是小事,”陆沉盯着他唇边的点心屑,自然伸手拭去,还倒了杯茶给他。

  “查百戏勾栏是南衙禁军的事,而且,”陆沉顿了顿,“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白清实缓慢地侧身对着他,小心着别扯到紧绷的后腰,轻轻抿一口茶,“他们是查不出什么,但他们的副都督也不是一般人,皇上想要的结果,南衙一定能给出来。”

  这倒是。

  陆沉摸了摸他的发尾,“沈公子也说了一样的话。”

  “他啊……”白清实被他摸的有些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沈公子生来聪慧,算是我们运气好,才能让他愿意帮忙。”

  陆沉低低嗯了一声,“是侯爷人好。”

  后腰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骨头缝里的酸胀缓解了些,白清实仔细思索片刻,迟疑地点了下头。

  陆沉恍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物,“对了,我还拿回来一样东西……”

  三合楼,晏箜轻快地迈进门,视线飞快在楼内环视一圈。

  柜台后的柳正头都没抬,指尖一拨算珠,“后面教孩子识字呢。”

  被看破心事的少年抿唇羞涩笑笑,小跑到他面前匆匆递上几封信,“都在这里了。”

  柳正含笑嗯了声,结果略扫了一眼,诧异挑眉,“这是?”

  晏箜没来由红了耳尖,小声道,“的确是从荆州送来的。”

  厚厚的双面请柬,大红描金,似有若无一股淡淡檀香,印有兰花水仙暗纹的桃花笺上开头便是“婚之燕尔”四个大字。

  正红和金色和在一起晃得他都有些脸热,柳正一字一字认真看完,摇头一笑。

  “兄长居然舍得。”

  晏箜整个人洋溢着情不自禁的喜悦,眼睛看看他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激动道,“柳哥,庄子里大约正忙这个呢,就寄来一封,我得拿去给平伯看看!”

  柳正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先去后面告诉月杏儿他们这个消息罢,请柬我去给父亲送。”

  晏箜重重点头,迫不及待地窜去了后院。

  柳正垂眸。

  这实在是一个惊喜。

  柳才平大概是听见了晏箜的声音,从楼上探出头,好奇问,“什么东西要拿给我看看?”

  他眼神现在还好着,一低头就看见柳正手里明晃晃的红色,登时一怔,反应过来后疾步赶去楼梯口,一边下楼一边着急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柳正看清他眼底已经扬起的喜悦,含笑从柜台后走出,轻声开口让他小心脚下。

  柳才平顾不上这个,冲到他面前一把抢过,展开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恍惚间眼角都泛起泪花,小心翼翼捧着,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柳正说不动容是假的,扶他坐下,轻声道,“兄长专程另写了封信,说虽暂且只是定下,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简单举行个仪式安心,日后还会再操办,顾家那边少不了的。”

  柳才平还在珍惜地看着信笺,连连点头。

  柳正能想到晏子初皱着眉不情不愿但还是咬牙写下诸多嘱咐的模样,失笑,“咱们一时过不去,他们也在庄子里待不了太长时间……大礼不拘,三朝回门应该回的是咱们这,兄长让咱们好生准备准备。”

  “那是必然,那是必然!”

柳才平坐不住,小跑去柜台后翻酒单,口中喃喃不断,“我记得咱们楼里放着几坛上好的女儿红,还得去东琅湖那边进一批最早的螃蟹,茶饼鹅羊果物也得一一备下……”

  柳正看他精神正高,也不去打扰他,只拿了其余几封书信到一旁去看。

  无非是些七王爷如苏柴兰的事,他这么一看,竟是觉得远远不如方才的信笺重要,免不了心中又是一番慨叹。

  有人欢喜有人忧,百戏勾栏这几日实属不安生,白天时不时能看见身着黑甲面色冷峻的禁军巡视,就连夜晚歇下躺到床上,也能听到窗外传来禁军走动间佩刀与护甲轻轻相碰的声音。

  之前禁军搜查此地多是半遮半掩,现在光明正大极了,本就威压极重,再加上偶有的动乱和打斗声,一时间人心惶惶。

  传言四起,有说皇上得天授意规整此地,有说此地混入了外族奸细,又有人说许是哪位大臣贪污腐败,禁军要来搜查赃物证据,总之是神乎其神,讲的天花乱坠。

  无论如何,众人生怕惹祸上身,有的出门甚至专门避开百戏勾栏附近,因此,周遭商户纷纷关门收摊,这一片实打实冷清不少。

  门窗半合,昏暗间,如苏柴兰惬意倚在枕上,手边摆了香茗点心,悠闲的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再远些的桌上摆着一小碟莹白如玉的东西。

  阿骨颜放轻动作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它还在原处,下意识皱了皱眉。

  “事办的怎么样?”

如苏柴兰懒懒撩起眼皮扫他一眼,见人完好无损,慢条斯理收回目光。

  阿骨颜半跪到床边,如实禀报,“已停了对赫连氏的绞杀,风声也已放出去了,百戏勾栏里那么多禁军虎视眈眈,赫连他们会相信我们势力大不如前的。”

  如苏柴兰愉悦地轻笑出声,“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赵贯祺与赫连兄弟一齐出手,都以为吾等定会招架不住,都想做最后得利的渔翁,呵,脑子动的太灵光也不好啊……”

  “是,”阿骨颜抬眸,迟疑问道,“主人,那下一步?”

  “不着急,收拾收拾东西,多找几个替死鬼,”如苏柴兰眯起眼伸个懒腰,探出床榻的脚径直踩上他的肩膀,嗓音夹着笑意,“阿骨颜,马上就要回离北了,你可有什么感想?或是在京都还没干完的事要做?”

  专注的目光恍若能穿透皮肉,如苏柴兰犹显不够,似笑非笑地抬起他的下颚,让他直视自己双眼。

  一双异瞳在暗处仿佛流动着异常的光彩,摄人心魄。

  阿骨颜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注视,镇静地摇了摇头,“属下追随主人,没有其他事要做。”

  如苏柴兰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捏捏他的侧脸,嗔道,“就知道拣我爱听的话说。”

  阿骨颜抿起唇角,犹豫道,“主人……那个东西,待会属下还是拿出去罢。”

  “嗯?”

如苏柴兰瞧着他今日这身衣服精神,赤足试探着往他膝上踩,“你想拿就拿。”

  阿骨颜默默松了口气,“是。”

  他想了想,低声道,“要是兄弟们离京早的话,还是我留下来查么?”

  如苏柴兰瞥了桌上的东西一眼,果断道,“不,你随吾一起走,不许离开半步。”

  “那件事没那么重要,交给其他人来做也可以。”

  阿骨颜眸光微动,颔首称是。

  刺眼的日光隔在层层帘外,如苏柴兰神情恍惚一瞬,细瘦的长指从他脸侧滑下。

  他望向窗外,出神地呢喃,“马上就是秋季了,牲畜出栏,牧场上又该打草,准备过冬了。”

  阿骨颜沉默地陪着他。

  不知想到什么,如苏柴兰忽而笑了一下。

  他的五官精致稠丽,就算笑意未达眼底,看起来也十分明媚。

  “阿骨颜,你说,这个冬天会好过吗?”

  草原上的收成大半都得看天气如何,这不是他能知道的结果。

  阿骨颜喉结攒动,往前膝行两步,抵上硬梆梆的床脚,轻轻托起他的手,低头,“会的,腾格里会保佑我们。”

  手背和额前温热的肌肤相贴,如苏柴兰苍白的唇边笑意更深,他俯身,像是天上盘旋的苍鹰落到地面上那般,张开双臂搂住他半个身子。

  “那就会吧,我和你一样期待明年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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