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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番外 山河月明,各有所归(1 / 1)

三合楼,月杏儿和如苏力一大早就钻进厨房做月团,明明厨娘们早早准备了玫瑰豆沙、饴糖猪油、枣泥松子等等馅料,两人偏不,头凑头挤在厨房一角捣鼓新的,还不让人过去看,就连好奇想要看一眼的晏箜都被月杏儿威逼利诱地哄走。

  如苏力抽条后身形日益健壮,气沉丹田地往案板前一站,愣是叫人一点儿都瞧不见他们在做弄什么。

  晏箜站在院中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恨不得把如苏力后脑勺上盯出来一个洞,无奈,他心里又记挂着其他事,不情不愿地离去。

  柳正依旧守在前面,不少人在佳节来临之际事先给楼里下了菜单,有些是成桌成桌的席面,有些是零零散散的几道菜,他站在柜台后,一丝不苟地对着厚厚一沓单子算账。

  余光瞥见晏箜脸色郁闷地从后面走出,略抬了抬眉,似是不经意地问他有没有事,若无事,央他帮一个忙。

  晏箜摸了摸怀里,正愁要找借口出门一趟,欣然应下。

  果然是来长乐坊。

  片刻后,少年人站在富丽雅致的大门外微微仰头看了看笔迹分外眼熟的那三字,感慨一瞬,抬步拾阶而上。

  今日万家团圆,街上热闹,卖各色花灯河灯的摊子现在就已经摆了出来,晏箜身后人声鼎沸,然而一反寻常的是,长乐坊门内倒少了八分喧嚣,只开了三四张赌桌。

  ——尚有家人自去归家,无家可归或家破人亡者继续在此含糊度日。

  得了清闲的荷官聚在后方分食月团饮桂花酿,听见外面新动静,彼此对视一眼,猜拳决定谁人出去迎合。

  输了的小荷官鼓了鼓腮帮子,把自己的那份月团小心放好,理了理衣衫向外走去。

  一见来人提着食盒和酒坛,小荷官眼前一亮,巴巴地迎上去接。

  晏箜笑笑,环视一周随口问了一句坊主今日心情可好。

  小荷官抿唇别有深意地笑,想了想,狠狠点了下头。

  晏箜疑惑地多看他一眼,按照柳正教的说了祝福话后告辞离去。

  屏风后闻声探出来几个脑袋向晏箜问好,又笑小荷官提不动两个大食盒。

  “好么,三合楼又送来一大桌子菜!”

  “可惜坊主不在,他最喜欢这道醉鸭了……啊!酒酿小圆子!”

  “谁说坊主没有口福?坊主今日的团圆饭必然是比咱们好得多……”

  微风轻拂,桂香沁人心脾,山道间,一人一马独行,通体纯黑的骏马飞步疾行,但马上那人却坐得安稳,似是早已习惯马背上的奔波。

  带着淡淡甜香的清风不经意间撩开那人帷帽上的轻纱,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颚和微微勾起的薄唇,风情乍现,在他怀中,露出一角仔细包了精美绸缎的礼盒。

  晏家庄亦是一片欢快的气氛,白彡梨和乔新友留在这里过节,有他们两人——特别是乔新友很快和晏尘等人打成一片,庄子里时不时响起一阵带着明朗笑声的欢闹。

  荷沼兰泽两人认真清点礼单,从五湖四海送来的礼盒填满了整整两间屋子,其中不乏奇珍异宝,两名少女脸颊泛着薄红,偶尔传出一阵压低的惊呼声。

  房顶上,晏子初懒懒半闭着眼,指尖挑着一小坛桂花酒,耐着性子听她们两人一一点出礼品名字和送来的人是谁,等许久也没见想听的,不由得眼皮狠狠一跳。

  晏剡无所事事地啃着一枚大桃子经过,一抬眼看见他面无表情在房顶上坐着,一愣,随即善解人意地晃悠进来,转转看看,靠在门边问她们两人有没有见着姑爷小姐送来的东西。

  晏子初暗暗竖起耳朵。

  “有呢,”荷沼掩唇害羞地笑笑,“昨日晚间送到的,装了满满五辆马车,来送的云一侍卫说每人都有份,我直接让人卸到东院的库房里去了,没和这些放在一起。”

  兰泽附和点头,转身从桌上拿出另一份金丝楠木作封表的礼单来给他看。

  晏剡心中憋笑,一本正经地翻开正页。

  外头白等半个多时辰的晏子初咬牙切齿愤然离去。

  路上正巧遇见步履匆匆的晏溪,老远就看见他,大喊一声庄主,笑嘻嘻地朝他跑过去。

  晏子初勉强停住脚回头看他。

  晏溪还没跑到他面前就高高举起手里的信,嚷嚷,“庄主!长乐坊坊主给您的信!”

  晏子初一怔,站不住了,急急朝他走了几步,急不可耐地抢过拆开,一目十行地看,问,“信是刚送到的?送信的人呢?”

  短短几行小字却让他看得后背缓缓沁出薄汗,只觉口干舌燥,耳垂腾地升起两朵红云。

  晏溪喘了口气,“送信的人在门外等着呢,东西还没从马背上卸下来。”

  门外。

  晏子初调转方向拎起他往山门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喊,“什么?怎么不把人迎进门啊?让人在外面等着像什么话!”

  晏溪晕晕乎乎的,“他说……送信的人说,让我来找你……”

  晏子初心跳忽而更快了些,猛地一停,不可置信地僵硬扭头看他。

  晏溪猝不及防地被甩出去又拽回来,眼前更晕了,领口却是一松,待他喘过来气回过神后,视线中只剩一小截在半空中翻飞的苍青色衣角。

  山门半开,门栏外,一抹朱红叠压雪色的清俊背影安静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荷塘中层层碧浪,在他身侧,一匹黑色骏马好奇地盯着桂树间的几只小雀。

  晏子初跑的飞快,衣袖搅乱了漫天桂香。

  仅余一墙之隔,他堪堪停住,手忙脚乱地整理刚才弄乱的服饰。

  门外的人耳力极好,墙后金玉相碰声轻响,全然不知已经暴露了男人慌乱紧张又羞赫的心事。

  他翘了翘唇角,在若无其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后缓缓转身,纤细的长指撩开轻纱,对他温润一笑。

  “当”的一声,不知是他腰间的金镶玉佩响,还是那雪色鲛衣外的青玉平安扣响,恍惚间又像是两者相触,将其中一人的思绪打得措手不及。

  这一下弄得晏子初竟不知该迈哪条腿,别别扭扭地走到来人面前,故作镇定道,“你,你来了啊……今日是月夕,挺好……”

  伦珠雪白的腮上慢吞吞地映出浅淡绯色,点头,“是很好。”

  他左边耳下的珊瑚珠子一摆,轻轻晃一个圈,引得晏子初目光发直。

  “哎!庄主!你咋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

  晏溪抹一把汗,在墙后急声喊他,“庄主?!你跑那么快干啥啊!那人又不会一眨眼跑了!”

  “……”晏子初分外僵硬地笑了下,“小孩没规矩,见笑了。”

  “无妨,”伦珠颇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往门内踮脚看了一眼,笑问,“不让我进去坐坐么?”

  晏子初身子已经往旁边侧开了,刚要急匆匆开口,却见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万一我一眨眼跑了呢?”

  那可不行,晏子初下意识地往前倾身,大掌一探一握,将垂在他身侧的白皙手腕纳入掌心,微微用力往自己这边一牵,“……进来罢。”

  伦珠眉眼笼着淡淡温和笑意,顺着他的力道乖乖跨进门。

  晏溪在他身后露出写满震惊的一张脸,后背一凉缩缩脖子,得了晏子初的白眼,顿时捂住嘴,自觉地出门牵马卸东西。

  晏子初不住地侧眸,将人飞快上下打量一遍又一遍。

  伦珠装作不知,同他并肩沿着石路往内院走去。

  雪色绯红与苍青色衣摆亲昵地挨在一起,伦珠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他袖上的竹枝纹饰,忽而见他一顿,自己跟着停下,看他探身折了一小枝攒了几团淡黄的桂花下来,犹豫着递到他面前。

  他接下,动作自然地替他簪到衣襟前。

  “来之前你是要去何处?”

  晏子初恍然从梦中醒来似的,“……去一趟东边院子的库房看看,宁儿和顾公子都送来了什么。”

  “好,”伦珠辨认了下何处是东,自然而然牵住那截衣角,“走罢。”

  晏子初人在地上走,魂在天上飘,风筝似的被他牵走了。

  三合楼,烤炉内传来阵阵香味,月杏儿和如苏力屏住呼吸,用湿手巾裹住手慢慢抽出一面陶瓷托盘,欣喜地看到几枚小饼上印着的花好月圆图案没有缺失或者焦了的地方,一扭头,看热闹的人讪笑着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原因无他,那狼藉一片的厨房角落还没有收拾好,一个大瓷碗里装着没用完剩下的馅料,瞧着分明是牛肉……

  他们两人挨个问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刚茫然地拨开人群靠近的晏箜身上。

  “胡椒……牛肉的?”

晏箜咽了咽口水,十分怀疑地看着面前碟子里的小饼,声线微微有些颤抖。

  这两者和到一起去,做成月团,真的不会吃坏人吗?

  老实说月杏儿也有些心虚,昨晚提起这个,如苏力想吃家里的烤牛肉来着,她就算随口说了一句应该也能做成月团馅料,谁知道一扭头入如苏力眼里像是忽然炸开了星星,眼巴巴盯着她,不答应不行……

  她不无同情地摸了摸晏箜的发顶,给了他一个善良无害的笑容。

  众目睽睽之下,晏箜眼前一晃,回过神后嘴里已经充满了咸香。

  他仔细品了品,迟疑道,“好像……还不错?”

  万籁俱寂的下一瞬,如苏力喜极而泣,嗷了一嗓子就扑上去往嘴里塞。

  围观的厨子伙计笑呵呵看着,然后走开,诚实地选择拿起他们原先做的月团送入口中。

  月杏儿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很是惊喜,看一眼投入其中的如苏力,顿了顿,挽起袖子拉着晏箜往屋里去,“来来来帮个忙,再做一些给小姐送去。”

  晏箜手里举着咬了两口的小饼,面上默默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明平侯府,云奕第三次起床未果,每次坐起来些,腰间便会揽上来一条结实的手臂,往后一牵,无可奈何地栽倒在温热怀抱中。

  她瞧着外面大亮的天光,软趴趴搂着顾长云的腰身,好声好气地打商量。

  “景和,虽说是节气了放了假,但也不好一整天都腻在床上罢?我都听见阿驿过来两趟了,他乖乖的没有吵着我们起床,但总归这么一直躺着不好……该起来了啊,今日是中秋,外面客人来来往往都等着见你呢,你一直不露面让人家怎么想?!快起来给我扎花灯!”

  顾长云长臂一展,将她往怀中埋深了些,连眼睛都不露出来。

  懒洋洋道,“不管他们,中秋日阖家团圆,是他们打扰了我们,再说,随意揣测我们夫妻房事的人,不见也罢。”

  云奕愤愤地在他锁骨上咬了咬,闷声道,“揣测什么揣测,起来见客了!”

  顾长云耍无赖地抱紧她,两人皮肉相贴,使得他惬意地长叹口气,“这话说的,好像要将妾身卖出去似的……云公子,也忒坏了罢,妾身好害怕。”

  云奕牙根痒痒,抬头叼住他的喉骨吮了下,意料之内得到一声男人的低喘。

  顾长云若无其事往前凑,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云公子,再陪妾身一小会儿罢?”

  云奕简直被他气笑,咬牙道,“小娘子这张嘴忒是厉害,开口便是哄人,实在是巧、舌、如、簧。”

  顾长云充耳不闻,淡定一笑,“多谢云公子垂爱,”他往下滑入被中,只露出有意诱人的一双眼,意犹未尽地回味,“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顾长云!”

云奕涨红了脸,却还是没能抓住他,反而被他制住,双手交叠毫不费力地被骨节分明的五指攥住,按在身侧被上。

  门外,连翘捧着一盒三合楼里送来的月团,羞的连脖子都是红的,忙小心翼翼退出院门,将门上挂着的小平安扣放了下来,示意他人勿要进去打扰。

  胡闹半日,再低声下气地哄人半日,天色渐晚,顾长云好说歹说,才央得云奕与他一起去街上看花灯。

  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小孩呼朋唤友耍禄仔,柚香混着桂香夹杂着风中飘远。

  两人一如既往泛舟湖上,身侧花灯环绕,天上圆月一轮水中一轮圆月,波光粼粼,静谧而美好。

  云奕骨子里丝丝缕缕地透着乏,往后靠在顾长云怀里,半闭着眼听他用竹笛吹一首悠悠小曲。

  桂花酿清甜且不醉人,她偷偷多饮几杯,被顾长云当面抓住,狠狠惩罚了一番,直让云奕从微醺变为大醉。

  风凝于一时,顾长云餍足地垂眸望着她的醉颜,眸光柔情似水,专注地望着自己独一份的月亮。

  草原上,微风吹起,草叶小花漾起波浪,扎西扎朵两兄妹钻出帐外,驾马飞驰入草原深处,月牙湖畔,两人对坐,从怀中掏出一坛桂花酒酿,珍惜地分而饮之。

  往西,寸草不生的荒涯连着沙漠,一道身影独立于天地之间,月下吟笛,衣袂翻飞间,低沉的笛声缓缓散入风中,寄于远方的伊人。

  愿山河月明,各有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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