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时,张元教授便皱着眉头朝外探,听到又喊了一声,他更是抬起一只脚想去阳台上看看。但江一冉却像是没注意到他要出去似的,挡在一堆箱子前,堵住了半个门框。“没什么声音阿,教授。”
江一冉故作茫然地转身看着房门外,此时,周南城正站在梯梯上,帽沿转向声音的方向。她不由朝他喊过去。“周南城,我们现在就搬下去,你让三轮车再等等。”
说完,她飞快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周南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身又下了楼梯。外面那疯喊的声音喊了两声,就没再听见动静。江一冉定了定魂,转头看回张教授呵呵笑了两声,“没声音了,教授,刚才估计就是小孩开玩笑,乱喊着玩的。”
“是吗?”
张元教授疑惑地看着门外,但静听了一会确实没声音,也不好再多问什么,转身又从写字桌子收了几本书,放进脚边的纸箱里。见好容易蒙混过去,江一冉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趁张元教授没注意,她退出门外,走到阳台上。刚下过一场雨外加冰雹,整个天地之间都是湿漉漉的,潮得历害。虽然已天色渐暗,但还是能看见远处的屋顶上,站了一名穿着红色短袖的少年。他像是跟谁好玩似的,在屋顶的瓦片上或爬,或对着下面嘻嘻哈哈地做鬼脸。看到下面的人奈何不了他,他开心地大笑,又爬上另一家的屋顶不见了。这个少年,江一冉听说过。他是周家村有名的傻子,叫阿前。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他都只穿红色的衣服,其他颜色一律都不穿。而且他还不辨方位。不管往哪走,都只朝前走,哪怕前面是堵墙,他也要直直地撞上去,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傻子阿前。他真正的名字却是没人记得了。刚才那声音就是他从远处喊过来的,张元教授或许没听清,但江一冉却听得清清楚楚——“万寿桥”竟然就在今天,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冲垮了!和之前的93年一样,桥墩里的“魂瓶”也露了出来。这下麻烦了!现在出门一定会赶上,但要是不出门,那桥墩一直呆在那迟早也会被发现,只能在过桥的时候随机应变了。想到这,江一冉对张元教授说,“教授,要不我叫多几个师兄上来一块帮忙搬吧。”
张元教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了。很快,老张,老廖都一块上来了,连着跑了五、六趟就把箱子都搬下一楼了。最后扫了一眼教授房里,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江一冉才和张元教授一块下了楼梯。这时,天已经沉下来。虽然还不过5点23分,但天色却是比锅底还要黑,一场狂风骤雨倾刻之间就要落下。张元教授担心地抬头看天,侧身对身边的江一冉说,“小江,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小巴第二趟,算上周南城有八个人。周家小院外的积水疏通后,水退了不少,但路上也因此泥泞难行,影响三轮车前进的速度。村子里还没装路灯,后面的学生只能给前面蹬车的村民打着手电筒,眼巴巴的数着一条条巷子,心里干着急。大概是没吃晚饭就赶着返校,肚子里都空虚,一路上也没人说话。好容易过了十几分钟后,五辆三轮车终于蹬到了周家村的村口。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白泷湖”,此时正响着“哗哗”的流水声,听上去颇为湍急。“龙台”附近一圈全是脏脏的污水和落叶,有三四个身披蓑衣的村民正在那扫水。而“龙台”上,周霜年、周四方姐弟一人套着一件雨衣仍站在塔楼里,见到三轮车排着队出村,她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地转回去面对夜幕中的北山。桥头边站了一名年轻男人,江一冉远远瞧着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待三轮车骑上了桥,她发现竟然是黄应惟。他怎么会在这?江一冉奇怪地打量他。他手里拿着一把长伞,站在那也不撑开,看样子像是在等人。经过他身边时,江一冉对他点点头。黄应惟却像是没看到她似的,朝他们身后的三轮车叫了一声,“对不起,老太爷,我没找到他。”
周南城阴着脸回头朝村子里看了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继续盯着,不准他上桥,不准他乱喊。”
“知道了老太爷。”
虽然他们的对话有些模糊,但江一冉也隐约明白,他们说的正是傻子阿前。不同于黑洞般的村子里,“万寿桥”上巨大的路灯将桥两边照得雪亮通明。趁着张元教授没注意,江一冉朝他背后看过去,果然有一截粗粗的桥墩子横倒在水里,但因为桥面的阴影投射下去,破洞的位置看得不是很清楚。她暗自欣喜,只要教授不转头就绝对看不见桥墩,过了桥,上了车,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然而,念头才起的下一秒,他们的背后又响了疯狂的大喊,“桥倒了!‘魂瓶’现世了!”
“倒了!倒了!”
“桥倒了!‘魂瓶’也倒了!”
一听见这撕破黑夜的吼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往后看,只见靠近村口的房顶上站着一名穿着红T恤的少年,他边扯着噪门大喊,边朝对面的北山挥手。喊着喊着,他竟跪在屋顶上磕起了头。“倒了!都倒了!”
那屋子下面,黄应惟和几个村民手忙脚乱地架起了楼梯,要上房顶去抓他。但他一点也不害怕,爬过屋脊又踩到相邻的另一个房顶上。周南城一言不发地跳下三轮车,往回走。江一冉有些心虚地转头打量张元教授,他一直在往桥下看。那少年这次当着他的面喊叫,再想瞒也瞒不住了。很快,他就发现了桥墩里的秘密,拍着前面蹬三轮车的村民说,“师傅停一下,师傅……”村民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脚下没停,也没应他。眼见张元教授又要说,江一冉忙问,“教授,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没关系,下次再拿吧,车在前面等我们呢。”
张元教授朝她摆摆手,指着桥下的急流说,“你们先走,我今天不走了。”
说完,他挪了挪屁股就要往下跳车。眼见他这么坚决,江一冉急忙起身拉住前面三轮车的车把手,车一停,张元教授就急不可耐地快步上了桥边的人行道,趴在栏杆边往下看。江一冉只得对车上的刘琪琪说,“师姐,你先走,我去看看教授。”
她说完,就又对那村民说,“大叔麻烦你了,你们先过桥。”
说话间,她朝桥下的水流里看了一眼,就跑向张元教授。桥墩的破洞恰好朝着天,此时还没灌进去多少水,是以正露出部分青白色的瓶身。张元教授从自已的背包里拿出望远镜,调整焦距对准那破洞仔细观察。这一看不打紧,里面“魂瓶”的轮廓都被他看得清清楚。而前面三轮车上的老张和廖师兄看见张教授下了车,也都跟着下车往水里看。江一冉眼看着三轮上下了大半人,烦得头都要大了。“张教授,我们快走吧,就算是有什么发现,也得等到明天天亮再说对吧。”
见他没答腔,还在望远镜里研究桥墩,江一冉不由急了,“教授,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学校吧,桥墩的事报告给当地文管局就行。”
张教授缓缓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她,眼镜片后的目光极为严厉,“小江,你看都没看,怎么就判断出桥墩里的‘魂瓶’有需要上报的价值?”
他这一问,老张和廖进来也都嚼出味来,一同将视线投在江一冉的脸上。“是啊,这天黑得我都看不清楚,教授那是有夜视望远镜,小江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这个……”眼见就要露谄,江一冉一时有些慌乱地语塞。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听见老张才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呢,那桥墩里面要是真有好东西,我们就明天天亮了再来看看吧。”
“好不容易出来做‘田野调查’,没个大发现就回去那也太不甘心了,你说是吧,老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