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罗泰慢悠悠地回来,手里真提着俩篮子,摆出茶具小坐垫,毫无眼力见地插入两人对话:“茶来了,喝茶喝茶。”

  “姑娘请坐。”

林冲稳妥地招呼,“东京路途遥远,你没去过,我和你指明路径。另外,山寨如今钱粮未丰,我为着一人私事,也不好动用公帑。但你不必担心,我攒了些衣物细软,出去约莫也能慢慢换得一二百贯钱,应该够了……”

  阮晓露听到“一二百贯钱”,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一件事。

  “等等,林教头,我觉得我还得再三思一下。”

  她刚才光想着救人要紧了,毛遂自荐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光杆司令一个,带着价值百来贯财物跑长途,岂不是个微缩版的生辰纲,全身都写着“快来谋财害命”?

  她没有林冲那样的偶像包袱。马上抹开面子认怂:

  “是这样的,林教头……我一个小女子,怀揣巨款走在路上,万一被人谋财害命,你也人财两空,多不值当。要不咱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冲微怔,随后笑了。

  “姑娘过谦。你武艺高强,足以傍身。若要稳妥,林冲这里有些刀剑匕首,比寨子里公用的要精良些,你可以随意拣选……”

  阮晓露吓得往后一跳:“说谁武艺高强?”

  罗泰在旁边冲茶,冷不丁来一句:“全山寨都知道,阮娘子把她五哥揍得嗷嗷叫。”

  阮晓露惊呆了,恨不得敲开他脑袋在里面装个反诈app,“这你也信?”

  罗泰看一眼林冲,十分恳切地补充道:“方才阮娘子跟小的比试轻功,小的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阮晓露:“……”

  治不了,没救了,拖下去。

  林冲笑了:“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梁山上都是自己兄弟,难道还要瞒着么?”

  阮晓露待要辟谣,忽然心念一动,悬崖勒马地压住了舌头。

  在梁山逻辑里,肌肉就是阶级,武功就是正义。拳头硬的说话才算数。很多好汉之所以瞧不起女人,不是因为他们读了多少书、信奉什么三纲五常女德礼教,而是单纯因为一个朴素的逻辑:我强我有理,你弱你闭嘴。

  上山这么久,旁人之所以对她敬畏有加,固然是她沾了二五七兄弟的光,但“阮姑娘武功深不可测”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二五七都是直肠子,听到大家如此议论,也会哭笑不得地纠正“俺妹子没学过什么武功”。但大伙都当他们是自谦,他们的“辟谣”成效寥寥。

  如今她要是自曝其短,到处嚷嚷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不是找欺负吗?

  况且,就算她现在不会武功,不代表以后不会!周围这么多高手,不求真人线下教学,就算是耳濡目染,也总能积累点啥吧?

  话不能说绝,路不能堵死。

  她清清嗓子,含糊其辞地回:“林教头过奖。我嘛,我……我就是比较能跑,反应速度还可以。至于功夫嘛,嗯,那是我哥哥让着我,不能算数。”

  林冲点头:“我明白了。你轻功虽佳,膂力不足。倘若路遇强人,能跑当然最好,但若被困在一处,难以转圜,的确可能吃亏……”

  如此专业的中译中,阮晓露觉得自己能在江湖上出道了!

  她含羞低头,算是个默认,然后挥一挥拳头,顺着他的话说:“不过,咱们江湖儿女为朋友两肋插刀,岂能临阵退缩。林教头这个忙我帮定了!大不了多带几把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林冲赞许地看着她。

  “倒也不必如此。你既然不熟习兵刃,就别带利器上路,否则容易伤到自己不说,更容易被歹人夺去,反受其害。你行路时记得跟其他客人结伴,便不会有强人侵扰。就算不慎落单,被人惦记,也多半不会是什么武艺高强的江湖客——那些人,去劫达官显贵还来不及,不会在你一个平民娘子身上浪费工夫。你最可能遇到的,便是那等只会剪径、打闷棍的笨贼。这种贼不难对付。这样,我教你个简易的招式,万一撞上这等毛贼,可以出奇制胜,平安无虞。”

  他饮一口茶,起身将坐垫拂到地上,说:“罗泰,你过来。”

  罗泰脸色一黑,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

  “你装作不入流毛贼,拿一把菜刀,见到落单女眷,想上去劫财劫色。来吧。”

  林冲完全进入教学模式,走两步,立在他面前。

  罗泰悲愤地瞪着自己的老板,拒不执行。

  “林教头,小的是不入流毛贼不假,但是从来没劫过色!呃,劫财也没成功过几次,这年头当强盗不容易……”

  林冲扶额。当初王伦欺负他脾气好,把全梁山的杠精巨婴边角下料都塞他身边。他到哪说理去。

  林冲心平气和道:“现在机会来了。喏,你当我是个女子,先从正面出手……”

  罗宝宝两手一叉腰:“林教头,您看您铁塔似的,有一根头发像女子吗?您硬让小的扮睁眼瞎,小的进不去状态。”

  林冲:“……”

  阮晓露幸灾乐祸地一笑,大大方方说:“我来吧。林教头恕罪,我来劫色了!”

  她以前也有几个练散打的朋友。脑海里排练一下套路,没等话音落,飞速出手,左勾拳,右勾拳———

  啪!

  阮晓露一个“了”字卡在舌头底,眼前一花,依稀见到林冲不但没拦没躲,反而迎上,她本能地偏头,觉得胳膊轻轻一拧,身子一斜,立时失却平衡——

  脸着地,拍在一席柔软的坐垫上。

  林冲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她身后,一只手拧着她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抵在她的后颈。

  “得罪。”

  梁山林教头,那么高大威猛沉稳持重的一只豹子头,一瞬间化身一道轻烟,只留下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阮晓露都傻了,爬起来,连声喊:“放慢!放慢十倍!再来一次!”

  林冲眼角一眯,放慢速度,把冲过来的阮晓露又反杀了一次。

  脸着地。眼冒金星。

  不愧是大宋禁军年度杰出教练,动作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阮晓露这次总算能看清。

  她悟性不差,照猫画虎练了几次,勉强明白个囫囵。

  林冲点点头,再次把罗泰叫来。

  “你和她练练。”

  罗泰一蹦三尺高:“林教头,知道您瞧小的不顺眼很久了,但——但阮氏兄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小的还要命呐!”

  阮晓露巴不得有陪练,赶紧说:“我兄弟没那么莽。”

  然后朝林冲笑道:“罗大哥方才跟我比试轻功落败,心存畏惧,情有可原。林教头别为难他。”

  罗泰大宝宝直接被这激将法点了烟花,吐个门户,朝她一头冲过去:“当心!来了!”

  阮晓露深呼吸,用新招式应战。

  事实证明,她现炒现卖的本事虽然水,但罗宝宝被她带着跑了半程马拉松,血条已经见底。见罗泰扑来,她拖泥带水地一躲一带,啪!

  罗泰脸着地。

  而且准头欠佳,没摔在垫子上,登时半边脸肿了。

  他滚在地上怀疑人生,扭过身看看,不服。

  “哪个毛贼蠢到从正面直接招呼,还让你有所准备?”

他理直气壮地找场子,“我以前都是从背后打人闷棍的。”

  阮晓露想想也是,求助般看着林冲。

  林冲无奈地叹口气,脸上隐约写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如果对方从背后袭击,道理是一样的。只需要这一点变化……”

  阮晓露假装背后打人闷棍的毛贼,抡圆了胳膊朝着林冲脑袋上招呼。未料到林冲完全没回头,一缩一躲,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带了她一把,紧接着她眼前一花,胳膊一拧,熟悉的感觉……

  林冲这回开恩拉了她一把,没再让她脸着地。

  “若是敌人从侧方袭来,依旧是同样的套路。记着切莫生硬对抗,而是顺着对方的用力方向,让他失却平衡,然后再放倒……放在武学名家眼里可能惹人笑话,但对你来说够用了。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只需要练熟这一式,不管敌人从什么方向欺来,只要避免角力,将他带到你方才的起手式,便可用同一种方法制服。”

  林冲口中不停,第十八次轻轻拍了她后颈,“这个位置叫哑门穴,你是学武之人应该懂,是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被击中后,会头晕失语、不省人事。当然,如果你手中有钝器,哪怕是块石头,对方几无活路。”

  阮晓露心说我懂我懂。穴位什么的她不知道,但知这地方是颈部活动枢纽,项韧带、颈神经和枕神经通过处。但凡击中,轻则导致颈椎损伤、瘫痪或中风,重则直接让脑干和大脑分家,插队去地府报到。

  当然以她现在的体力储备,瞬间杀人大概做不到,但把人敲晕放倒,已经绰绰有余。

  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武术门类虽多,但都是以竞赛为中心、规则明确的标准化运动项目。就算是规则非常灵活的综合格斗、自由搏击等运动,也有很多禁止使用的动作,譬如攻击眼球、喉部、下阴,或是拉扯头发、肘击、膝撞、反关节……

  更别提击打后颈,在各种格斗运动里都是禁招。

  而林冲教她的这套动作,完全不遵守搏击规则,放到现代竞技场上全身是犯规。但比起街头混混拉扯干架,又要有章法得多,每个动作都有明确目标,合起来是一条明确的逻辑链:不斗狠、不撒气,在最短时间内解除对手的战斗力。

  阮晓露想明白以后,觉得思路完全打开。

  这才是实战武术的精髓!

  很刑!有判头!

  她小心地问:“我要是真的用这招杀伤了人,会不会坐牢什么的……”

  林冲笑了,脸颊上的金印明显了一瞬间,又暗淡下去,“官府虽无能,却也不是傻子。你一个弱女子,因自卫而伤人,何错之有?若那贼是有悬赏在身的,说不定还能给你点赏钱呢。走,现在去我那取点路费。”

  罗泰罗宝宝全程围观,此时终于从神游状态恢复过来,开口就抗议:“林教头,你藏私。这招叫什么?怎么没教过我们?”

  林冲很有耐心地边走边答:“首先,这不是军中杀敌之术,是我最近才琢磨出来的,因此还没有名字。其次,行军打仗讲究配合,讲究听令行事。如果胡乱取巧,只会自乱阵脚,枉自增加伤亡。最后,这一招多处取巧,且触犯诸多武学禁忌,只适合体型纤细、力量不足的女子,用途也仅为防守,并非主动出击,无法用来杀敌,练它何用?”

  他慢慢讲完,又看着阮晓露,话锋一转,严肃道:“不过,你若是敢拿这些招式来害人,迟早碰见硬茬,自作自受。一个人武功越强,越不能随意起伤人之心。望姑娘谨记。”

  阮晓露连忙表示谨记,同时对林冲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敢情这绝招还不是什么传统武学源远流长。是他自己发明出来的!

  可是……他一个落草了的前军官,每天在山上做大哥训土匪,又有何深切动机,每天翻来覆去地琢磨,“体弱娘子如何对付泼皮混混,使其脸着地”呢?

  山风吹过,几枝竹影落在林冲的布袍上,显得忧伤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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