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羽凝霜独自在三楼的屋门前扶栏远眺。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暗影下点点银光轻跳,那是龙湖的波涛在起伏。夜风夹杂着水声,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出神半晌,脚步声轻响。她没有回头。声音靠近,停下,有人问:“你胆子挺大,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你不怕?”
“我知道是你,所以不怕。”
单明微感诧异,挑眉问:“怎么知道是我?”
“脚步声。”
“你居然听得出来?”
“是啊。呵呵。单论五感,我或许不比你差,只不过我没法习武,灵巧有限,又力弱。”
羽凝霜侧眸看看他,微笑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什么,单明看了她一会才问:“你的脸……好似有几分不同。你……”毫无顾忌地细看了她半晌,他突然问:“我此刻看到的是,是你的真容?”
“是啊。”
她披散着一头乌发,着一件寻常的白衣。即便粉黛不施,朱唇不染,依旧眉目韵致,丽色天成。连续两年用药进补,使羽凝霜原本气血孱弱的身体得到了足够的培补,眉间那股原有的苍白虚弱渐渐散去,天然的红晕染上了脸颊,更衬托得肌肤白皙而细腻,那双妙目潋着波光。月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便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抹惑人的妩媚。瞧着她,单明发呆了一会才定住神,走到扶栏边并肩站定,就问:“十皇子看过你的脸吗?”
“嗯。”
“难怪。呵呵。你在宫里一直易容?”
“是啊。”
“为何?”
“你猜?”
她狡黠地瞅了他一眼。“那你……既然不想攀龙附凤,为何跟夏翊衡相好?你不知道他是皇子吗?”
“我知道。起初我与他毫无交集的……后来,日子久了,我渐渐觉得……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若我知道,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沉吟了一下,单明才说:“哪一座王府都是妃妾成群。夏翊衡对你确实不错,但他只怕很难对你专心一意……若你决定要嫁给他,还是学得大度些吧。”
“……”“我知道你聪明,但是……若有一日,你的对手是他,你只怕就聪明不起来了。”
想到了什么,单明突然说。微怔,她不由得转头看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单明顿了片刻才回答:“因为……我爹,他也是大世家的公子,只是被逐出了家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给我说过一些。陈兄也说过些。总之呢,豪门世家,内斗不休似乎是种常态。皇族就更是如此了。你若是嫁给他,很难置身事外。有些事……难说呢。”
微感惊讶,羽凝霜忙问:“你,你爹是豪门公子,那你,那你如果认祖归宗,岂不是……”“呵呵。我宁愿做个平民自由自在,省得那么多的家族荣誉,期望要求……规矩道理……无聊!”
回想了一会,羽凝霜才问:“国中有个一等一的大世家是梁国侯后嗣,他们是龙洲豪门,姓单。难道你爹?哦,所以你前些日子不见踪影,你回去了?”
“一时好奇,回去看看。我混进他们府里呆了十几日,他们根本不知道。”
无语片刻,羽凝霜笑起来,顿时得意:“哈哈。我的运气真好。随手捡了个保镖,都是大世家的公子呢。太好了。”
“喂!你算计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嘿。”
羽凝霜狡猾地眨眨眼,“若不是我,你还好似没笼头的野马四处瞎跑。瞧,因为我,你至少结识了金燕,对吧?”
闻言,单明斜睨了她一下:“她会嫁给十皇子吗?”
“啊!你胡思乱想什么呀。”
羽凝霜万分惊讶地问。“她哥是十皇子的侍卫统领,他把妹妹嫁给他,很正常的。攀龙附凤。”
羽凝霜一想,恼了。悄然拎出根针,趁着单明不留神,一下扎在他的手背上。“啊!你干嘛!疼死了。”
单明惨叫一声,猛地抓住自己的左手直甩。“哼!我替金燕教训你一下。金靖不会用妹妹换取前程,金燕更不是那种势利眼。”
羽凝霜正色教训。看着手背上肿起的血包,单明真是哭笑不得,无语了好一会才说:“你太凶了吧。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就拿针扎我。疼死了。快给我一块黑元胶。”
“那是小伤,虽然疼,却不伤筋骨。五个时辰后,它就会消失的。不痛不痒,还不留伤痕。”
“……”“你要不就真心对她,否则就不要招惹。她还小,心思单纯。”
“她自然比你好多了。你心思曲折,弯弯绕太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没在意他说自己的不是,羽凝霜笑了笑:“那就好。”
“那你呢?你的十皇子几时才回得来?”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他能早日得胜归来的。”
想起远在数千里外的夏翊衡,羽凝霜盯着远方的湖面,幽幽回答。不再说话,两人在扶栏上并肩远眺,月过中天时,单明蓦地转眸。不等羽凝霜出声询问,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屋里去。有动静!”
下一刻,单明身形展动,鬼魅般离去。客舍后,一道黑影掠过院墙,消失往龙湖方向。翌日清晨,龙湖里一只不起眼的小船里,一名黑衣人递上一只小药瓶,一纸药方。一名白衣人接过看完,才问:“验了吗?”
“验过了。药里加了三钱金钱子,一钱冬忍花,半钱合欢。但方子里没有的。”
听着,他没作声。“首领,不知下一步?”
半晌,他回答:“她藏拙了。她不仅会治外伤,而是精研医理。高明呢。难怪她能让太妃的病好转。”
“……”“暂时不要动她,等主人示下再说。”
“是。对了,我们昨夜去取这些东西,被她的车夫发觉了。”
白衣人挑眉。“您放心,我们安排了三个人策应,甩掉了他。买通的那个太监也病倒,不会觉察的。”
“很好。走吧,事情做完,先回明都再说。”
白衣人正是董骥。数月来,朝局各方角力,他们隐身暗处悄然查访着元氏的死因。从典书阁到元氏被蜘蛛惊吓落水,再到羽凝霜晋封,随之的宫中闹贼,山亭风波,药王节,再到鹦鹉廷案、小圆湖劫匪案……有心之下,他们搜集到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对照后,他的目光再次盯上了羽凝霜。于是,趁着她前往龙湖避祸,董骥买通随行太监在汤中下毒。但此举只是投石问路。此番有心试探,他看出了羽凝霜藏有底牌,思忖着,暂时按兵不动。不多时,那只船消失在龙湖之北。那只船驶离不久,单明从湖边一块大石后走出来。看看掌中的半枚蝶形暗器,若有所思。客舍里,羽凝霜听完他的话,拿过那只蝶形镖看了许久才说:“这暗器异常精巧,打造的人很高明呀。”
“是啊。而且此物可分可合,十分奇诡。我击中这枚蝶形镖时,它突然分开扑来。我只接住了这半枚,另外半枚竟折回去了。”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我觉得他们是来找你的。”
“你觉得是劫持我的人?”
“可能。”
“但奇怪,两粒蝎珠而已,至于如此纠缠不休吗?”
想了想,羽凝霜把蝎珠给他看,又把昔年伏龙岭的事细述一遍。单明蹙眉半晌才说:“我觉得不仅仅是为了蝎珠。他们找你或许另有所谋。但之后一切平安,他们却为何在这个时候又动手呢。最怪的是,你没有中毒,你的同僚却中了毒。”
“误中副车?”
“有可能。这些日子小心些。”
思忖许久,羽凝霜不解,只得点点头。羽凝霜的信送往西疆时,太子夏翊桓抵达了榆林郡。停留三日,他来到西林城。夏翊衡亲自从前线返回迎接,并将一切安顿好。得知战线已经推进到爻城外,太子盘算了一下,放了心。“二哥,过上几日你到前方去看看?”
“不去。”
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夏翊桓想了想,懒洋洋地问:“十弟,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吗?”
见他一脸慵懒,夏翊衡暗自冷笑了一下,就说:“西林城这一年间恢复得不错,边地嘛,民风民情有很大不同。呵呵,这里的女子奔放,火辣,热情。哈哈,以二哥的人才,想来她们都会趋之若鹜的。”
夏翊桓眼睛一亮。起初,他丝毫没想过来前线,但留在明都就不得不呆在东宫思过。皇帝下旨后,他盘算一番,也乐得离开明都,远离饶舌的祖母和母亲,让他生厌的何青芝,好好放松一下。至于打仗,他认为那是龙远鸣和陈昊的事。夏翊衡来这里也就是为了捡便宜,往自己的脸上贴贴金罢了。他既然是这么认为的,听了夏翊衡的话,正中下怀。“哈哈。那我就在西林城住一阵子。巡视的事押后再说。”
“呵呵,二哥既然这么说,就这么办吧。”
没有坚持,夏翊衡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