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夏翊锦独自坐在书房出神。门扉轻叩。回过神来,他稳了稳心绪才说:“进来。”
门扉轻启,月影出现在门前,端着一盏茶。看到她,夏翊锦微感意外,就问:“有事吗?”
行至近前,月影搁下茶,轻声说:“听说主人这几日心情不好,可是再心烦,也要饮水进食。身体要紧。”
“……”“属下知道,主人为两位弟弟的伤烦心。可是属下觉得……如今这个局面,对我们大有好处。”
“好处?”
有些吃惊,他挑挑眉。“主人图谋远大,这一局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可依旧达到了目的,甚至效果更好。属下查知,刑部再次勘察现场,虽然痕迹凌乱,但景王的嫌疑最大。景王府被查封,除了羽凝霜没人替他奔走……可是,只要他们中有一个出了事,太子必定把握机会,太后再主持正义,再加上端王……如此,轻则贬黜,重则……岂不是好事吗?”
闻言,夏翊锦想了想,突然问:“你是怎么告诉崇国侯府的?这件事你事先知道?”
“属下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做的,却不知道是否太子得计后做了更改。”
月影柔声回答。“……”似乎犹豫了一下,月影继续轻声蛊惑:“眼下,羽凝霜能寻得的助力不外是丹阳公主、锦青郡主。可是……只要瑞王的伤治不好,安王一定不会维护景王。丹阳公主是要和亲的,即便有心帮忙,也孤掌难鸣。”
没作声,夏翊锦微不可见地拢了拢眉。见他思量,月影似乎笑了一下,纤纤素手捧起那盏茶说:“主人,此局其实是成功了的。您别心烦了。这茶是月影亲手烹的,主人试试,好吗?”
微顿,夏翊锦不禁低头看她,只见那双剪水秋瞳正望着自己,盈盈波光里流转着妩媚。瞧着那双眼睛一会,他移开视线,接过茶说:“你有心了。我要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是。”
月影翩然离去,轻轻掩上门。夏翊锦低头看看那盏茶,茶汤清透,馨香沁人。很淡的光在茶里轻闪。瞧着片刻,他搁下茶,起身站了片刻,进了密室。在棋盘前出神良久,他绕过一扇门,走进一条密道。密道尽头,是皎园东侧的琦兰苑。琦兰苑里刀气纵横。一簇黑影在刀气间穿梭。似乎注意到走进来的夏翊锦,刀气一顿,随即一声惨叫。“啊!”
洛兵收刀后退,肩上却留下一道血口。他夸张地捂住伤口,扬眉叫道:“太过分了,斓大人,我都后退了你还拿爪子抓我?”
振翅,那只鹦鹉落到夏翊锦肩上站定,转了一下黑眼,似乎不屑。“你太慢了。”
“我都停了。”
“狡辩。明明不够灵敏,却不敢承认。”
鹦鹉滑稽地甩了下头。哑然。洛兵张了张嘴,但知道争辩也赢不了,只得偃旗息鼓,然后转头去看夏翊锦。不等他说话,夏翊锦开口问:“先生在哪?”
“哦。师叔……他似乎出去游历了。”
“替我传讯给先生,请他赶回来一趟。”
“好。只是,出什么事了?”
没回答,夏翊锦走了。无语间,洛兵只觉得肩上一沉。斜眼看看站到自己肩上的鹦鹉,忍不住问:“他怎么了?脸色那么阴沉。”
“他心烦,你别烦他。”
两日后深夜,夏翊锦再次来到瑞王府。吩咐王府总管遣退左右,劝走众女,他亲自带着中年文士进了夏翊扬的卧室。回到宁王府,中年文士站在棋盘前端详许久才问:“公子,这一局是你布的?”
“我确实让月影告诉太子在秋狩的时候做文章,但是在竟猎献兽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布局突然提前了。我……惊马的事我事先毫无觉察。先生,到底他,到底七弟的伤……”没回答。中年文士思忖了一下才说:“虽然意外,但效果很好。这是一个群狼吞虎之局,各方受损,群起而攻之。康王的伤如何我不知道,但瑞王的伤几乎治不好。”
“……”“此局相当狠辣。只要瑞王不治,安王必定迁怒,太子、端王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加上太后、皇后……大势一成,羽凝霜或许可以独善其身,却很难为景王脱罪。一旦尘埃落定,再牵出戕害之事是太子布局……公子,距离你的目的就很近了。”
“先生,你……”转眼看着他,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没有天材地宝,他的伤治不好,可不等于没有取巧的法子。只是这件事,对公子毫无好处。”
夏翊锦一愣。看了看密室的架子,他说:“以九毒胶为引,辅以乌云露、青乌丸,加上紫芝,碧玉参……与化骨之毒相调和……以内力化开药力,将之强行注入他的身体,便能借助化骨之毒的酷烈,在催发毒性的瞬间替他重塑骨骼和脉络。这种法子取先破后立之意,但凶险异常,痛苦远胜凌迟。他必须保持清醒……如果失败了,他便永远醒不来了。成功了,不但能完全康复,还能助他在武道上更上层楼。”
“化骨之毒?”
夏翊锦愕然。“三大绝毒之一的化骨之毒,焚筋融骨,却不致命,与化石之毒,化血之毒齐名,但论及残酷惨烈当属第一。”
“先生,有?”
拿出一只小瓶,他微微一笑:“恰好有。”
看着那只小瓶,夏翊锦回想了一下关于化骨之毒的记述,心中一寒,犹豫了一下就问:“可那毒……这,不知有几成把握?”
审视他片刻,中年文士笑答:“若公子愿意以己身内力相助,五成。”
“五……五成!这!可是……”不等夏翊锦询问,他又说:“你的万化诀只修到第七转,如此做法,无论成败都会大幅损耗你的修为,至少会跌落至五转之境。而你如果真的救他,就等于自己亲手破局。羽凝霜必定会把握机会替景王脱罪的。时局只会越来越紧张,你更有大事要做。所以盘算起来,救他其实很不值得,还是慎思为好。”
“……”中年文士施施然走了,夏翊锦独自站在密室里,盯着架子上的九毒胶,出神。就在夏翊锦权衡取舍之际,九叶回到了丹阳公主府。“霜儿,只抢到了这些。”
三十二株通络草落在桌上。拿起一株细看半晌,羽凝霜才问:“这些都只有十年火候,为何呢?”
“哎!那里有条蛇守着。上次打了一架。它怕我再去,把二十年以上的都吃了。”
九叶有几分沮丧。见它垂头丧气,羽凝霜赶忙安慰:“不怪你的,别自责。你没受伤吧?”
“没。你不觉得我没用?”
“傻瓜。谁说你没用的。那是因为那蛇太聪明,它占据地利,你能如何?”
她开导说。“也是啊。可是那个……什么王,治伤能行吗?”
看着那些草,羽凝霜拿出剩下的那株通络草,反复比较许久才说:“试一试吧。”
一怔,九叶有些吃惊地问:“试?万一……他们会怪你吗?”
“也许会。但此时考虑不了那么多,即便只有一线机会,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一日后,羽凝霜以五毒胶为引,三十株通络草为主药,辅以乌云露,加上萧景之找来的二十种剧毒之物,调配好,再次来到康王府。得知有希望救治夏翊辕,秦雪蓉感激涕零。略说了几句话,羽凝霜告诉史林去牵一只金角鹿,又安慰了秦雪蓉几句。戌时过后,龙远鸣从侧门悄然进了康王府。子时前,羽凝霜劝走了秦雪蓉,让史林把康王府所有的护卫集中起来,与龙远鸣带来的二十名亲卫协同,刀出鞘,箭上弦,把夏翊辕的屋子团团围住。安排好一切,龙远鸣进了屋就问:“为何这么谨慎?”
“我这么做,只是为防万一。远鸣,你要当心些。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股诡异,所以……到时你留下休养一晚,不急着离开,免得被人家钻了空子。”
微怔,龙远鸣问:“陈昊?”
“很难说。有备无患。”
羽凝霜认真地回答。想起九溪城那一晚的惊险,龙远鸣微微皱眉,点点头。屋檐上,九叶藏身暗影里,轻舔爪子。为防不测,羽凝霜思前想后,让它悄然在侧隐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