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丑时,夏翊锦往王府返回。倚着厢壁,他闭着眼,感受着身上阵阵无力的空虚感。化骨之毒的酷烈比他想象的更甚,所以他的损耗比中年文士说的更多。街上安静无声,月光洒落在静谧的街道上,道旁屋檐洒下大片暗影。马车再次拐过一个街角,宁王府将近了。风很急,乌云渐渐拢来,遮蔽了月光。天地间骤然一暗。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一怔,随行护卫的罗峰蓦地止步,怒吼一声:“保护殿下。”
刺客不知何来,时机拿捏得恰好到处。跟随的十二名护卫丝毫不惧,拔刀迎战。刀剑交击。情知夏翊锦此刻状况不佳,护卫们默契地牢牢护住马车,寸步不让。一片刀光剑影间,罗峰刚挡开袭来的又一刀,剑气已经破空而至。毫无花巧硬拼一记,罗峰只觉得手臂发麻,再也挡不住,噔噔蹬被震退了两步。这一退,便露出了间隙。得势不饶人,一道暗影直扑马车。“主人小心!”
瞥见,罗峰大惊失色,厉吼一声,全力往回赶,却再次被三道扑来的暗袭阻了一阻。抓住时机,暗影已挟万钧之势击向马车。砰!一声脆响,车门被撞得粉碎。车内,夏翊锦倏然睁眼,但今晚他的修为损耗过大,反应便慢了一步。感受着扑来的凌厉杀机,只得稍微往左侧避开胸前要害,欲要硬接这一击。激荡的刀气划破了他的衣衫……就在这一刻,夏翊锦蓦地一凛,再躲闪却来不及了。一弯暗淡的尖刺不知何来,直扑他的眉心。距离太近,已是避无可避。盯着那道扑来的暗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尖刺触到了夏翊锦的眉心,生死顷刻间,又一道暗光一闪而逝。锵!那弯尖刺被击飞。噗!但救援依旧迟了些,袭来的暗影已经狠狠扎在夏翊锦的肋下。没有惨叫出声,夏翊锦只是瞪着那人露出的一双眼睛。彼此盯视着,似乎停了一息。下一息,那人抽刀急退,血花飞溅间,挥刀横击。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落于车前,手中黑刀连击,与那人硬憾数下。砰砰砰!几下毫无花巧地对碰,来援者丝毫不退,暗中的人却身形巨震。情知占不到便宜,再次硬拼一记,那人借势后退,消失在黑暗里。一声呼哨响起,其余黑衣人纷纷甩开对手,四散逃去。乌云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月光复又洒落。止步,洛兵没有追,转身叫道:“主人!”
没有应答。夏翊锦倚着厢壁,双目紧闭,鲜血正从他的眉间涌出,右肋下一道极深的刀口狰狞可怖。即便洛兵挡开了暗器,但夏翊锦依旧被尖刺上挟带的暗劲所伤。若洛兵来迟一息,他已经死于非命了。看清车中情形,洛兵跺脚。“糟了!”
来不及骂自己疏忽,他转向赶过来的罗峰说:“你去追。”
背起夏翊锦,洛兵往宁王府狂奔……明都城里兔起鹘落之际,正在白龙军帅帐里的龙远鸣蓦地站起身来,侧耳细听,斟酌了一下才走了出去。营地外,他站住脚四顾,猛地一惊。狼狈地往后一倒,摔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袭来的暗器。“谁!”
弹身跳起,他瞬间定住神,厉声喝问。无人应答,只有杀意迫体。因为救治夏翊辕,龙远鸣还没能完全恢复过来,眼见来势汹汹,他不敢硬接,只得再次狼狈地打了个滚。呼喝声惊动了值守的士兵。亲卫赶来时,只见树影摇动。“将军,您没事吧。”
“该死的。”
话音未落,亲卫猛地一拉他。“小心。”
下一刻,暗器如雨,一连串惨叫后,赶来的士兵瞬间倒下了十几个。见状,龙远鸣来不及多想,拔出亲卫的腰刀,不顾己身的虚弱,全力出手。一连串爆响后,四周再次寂静下来。不远处树影轻摇,却寂然无声。收住刀,龙远鸣警惕地环顾四周,不及再说话,匆忙返回大帐。帅帐里,龙远鸣坐倒在榻上,以手掩唇。瞑目半晌,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血迹刺目。“将军,您……属下马上去找军医。”
“别!”
摆摆手,龙远鸣强忍住痛,低声吩咐:“立即调动左营戒备,再救治伤者,但不知敌意,不要妄动。”
“可您受伤了。”
“没事。先不要声张。快去!”
“是。”
未几,军中灯火骤起。早朝还没开始,刑部尚书东方琥小跑着进了静安宫。“陛下,昨晚丑时,宁王殿下在城里遇刺……重伤,迄今还没醒来。”
被他的话惊得呆滞了一会,皇帝腾起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宁王遇刺重伤,但您别担心,只是重伤。”
发怔片刻,皇帝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暴怒道:“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去查,立即去,查个水落石出。”
“遵旨。”
东方琥急匆匆地走了,皇帝继续呆立了一下,才定了定神说:“传金龙卫保护宁王府,让御医全部都去。如果锦儿出了意外,朕让他们全部陪葬。”
一凛,左扑飞一般地去了。坐倒在御座上,皇帝抚额沉思。御案上放着一份奏折,正是康王府日前遇袭的奏报。但奏报里隐瞒了夏翊辕得救的实情,只说王府遇袭,有人欲刺杀夏翊辕。不到一个时辰,宁王遇刺的消息再次震动朝野。午后,白龙军夜遇袭击,龙远鸣负伤的消息送抵皇帝案前。看完,皇帝再次震惊不已,即刻敕令兵部、明都府衙、八门禁卫军、金龙卫协同刑部加紧稽查,明都城内风声鹤唳,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到一个月间,从秋狩惊马,到康王遇袭,再到宁王遇刺,成武将军负伤……坏事一个接着一个。隐隐间,各色猜疑不断,流言蜂起。向晚,萧景之匆匆进了丹阳公主府。听完他的话,羽凝霜瞪大了眼。“怎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霜儿,今日午后,瑞王府来请,我去看了。瑞王的伤已经无碍。虽然身体很虚弱,但用药调补,很快就能恢复的。”
萧景之悄声说。“……”“瑞王府总管叮嘱我先装作不知道,他们担心有人暗害瑞王。他说,有人来给瑞王看过伤,药是宁王送来的。没想到宁王回府时,在路上就遇到了刺客。”
想起给自己开出那张药方的神秘医者,羽凝霜有些释然。“这就好。安王该放心了。殿下的罪名或许……”沉思许久,她又问:“但宁王武艺高强,怎么会受伤?”
“他伤得很重,迄今还没醒来。我觉得他的伤很怪,似乎是被暗劲所伤。你说,刺客会不会跟刺杀龙将军的是同一批人?”
回想着,萧景之把夏翊锦的伤情描述了一遍。琢磨着,羽凝霜说:“我能不能去看看?”
离开宁王府,羽凝霜又去了瑞王府。夏翊扬早已睡着了。诊脉许久,再端详他的脸半晌,羽凝霜心下有些明了。难怪他会受伤。看起来不仅仅是那药的效力,他还以内力相助了。如此必有损耗,接着他就遇刺!时机拿捏恰到好处。可是……刺杀他,为何?沉思着,羽凝霜看了萧景之开出的药方,告诉他让夏翊扬喝几碗生血,再以五毒胶配合鹿血膏一起使用,还加上十只赤红蝎子,便能事半功倍。琢磨着,萧景之提出异议:“药力过于霸道,他只怕受不了的。”
微笑了一下,羽凝霜解释说:“若是旁人这么用,会死的。可那药奇妙无比,他不但伤势尽复,筋脉还更开阔了。那些霸道的药物他受得了,就能让他迅速恢复,有益无害。”
“这么神奇?”
“是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必定是难得的奇珍。”
萧景之研究新的药方时,羽凝霜进了成武将军府。“远鸣,你的伤怎么样?”
见她一脸关切,龙远鸣不由得笑了笑,就说:“没事。昨晚我听到响动,以为是你的猫又来了,就走出营地。谁知道遇到暗器……”听完,羽凝霜轻蹙柳眉,就问:“你的亲卫都赶出来策应了,对手还用暗器?”
“是啊。猖狂到了极点。”
“那你怎么受伤的?”
“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已强行出手,用力过度就受了内伤。不过你放心,调息一阵子会好的。”
“真的吗?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白?”
“……”“伸手!”
看看她,龙远鸣还是伸出手。轻搭许久,羽凝霜低头想了半晌才说:“你觉得那些刺客是不是很古怪?”
“古怪?”
“为了确保得手,他们该神不知鬼不觉……可我觉得他们的做派有几分怪。”
“唔?”
“似乎……他们是想逼你出手。”
“为何?”
“你强行出手,用力过度,必定会受伤的。可是,对他们有何好处?”
龙远鸣沉思半晌,“你觉得是谁害我?陈昊?”
“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