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着，月影盯着那盏落地的茶，脸变得苍白无比。似乎发怔许久，又似乎过了一瞬，她突然跪倒，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抓住夏翊锦的手：“主人，我不想害你。我不是……我……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你呀。”
冷笑了一下，他甩开她的手：“你走吧。你自由了，好自为之。”
“不，我不走！除非你杀了我。”
“我懒得杀你。”
不想再理她，夏翊锦起身就欲离去。“主人！”
再次用力抓住他，月影泣道：“不是的。我只是喜欢你，主人，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求你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闻言，夏翊锦低头看看她：“喜欢？”
“我是真心的，主人，你相信我好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哀求。看了她一会，夏翊锦挑唇牵出一丝讥笑：“护卫们都不在，我受了伤，你就趁虚而入，试图施展手段达到目的，这就是你的喜欢。月影，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真心。”
“不！”
再次甩开她，夏翊锦向门外走去。呆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月影突然发起狠来。“站住！”
感觉着身后迫近的危险，夏翊锦顿步转身，看着逼至眼前的细剑，讥笑说：“你可以杀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不想杀你。可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五年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可你从不正眼看我？为什么？”
再也压抑不住满腹的怨怼，月影失控地尖叫起来。“……”“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就去告诉羽凝霜，你的那些圈套，那些布置……让她知道你有多阴险狠毒。我还要告诉瑞王你干的坏事，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你是怎么利用他的。”
似乎没听见她的歇斯底里，夏翊锦一脸的风轻云淡：“随便。你去说吧。”
“你！你……”未曾想他丝毫不为所动，月影再次怔住。懒得再纠缠，夏翊锦转身继续往门外走。屋子不大，他很快行至门前，手搭上了门扉。举着剑，月影瞪着他的背影，却不知心里是羞还是恼。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再次尖叫一声，她猛地举剑向夏翊锦后背刺去。他似乎毫无所觉。剑锋割裂他的外袍……就在这时，月影突然觉得腰后一寒，旋即丹田一痛。“啊！”
手一抖，剑坠地。全身的力气如潮水般散去，月影失控地摔倒在地，捂住小腹蜷成一团。来不及哀鸣或者挣扎，她的唇迅速变成暗紫，紫色的脉络四散，爬上她的脸，覆盖了她的头颅……始终没有回头，夏翊锦推门而出。他身后，那只鹦鹉转转黑眼，不屑地瞅了一下月影，振翅消失在窗外。门外，洛兵正站在黑暗里。“主人，留着她还有用吗？”
“有人在她身后。先钓鱼。”
夏翊锦走后，洛兵进了屋子。低头看看蜷成一团的月影，伸手将她提起来，走了。绕过一道矮墙，洛兵进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屋里点着灯，只有门，没有窗。四壁上挂着一长串圆圈，大小不一地叠加着，环绕在墙壁上，在灯火下闪着暗淡的黑光。把月影丢在地上，洛兵走到一只圆圈前轻击数下，说了几个字。圆圈轻颤数下便徐徐震动起来。不再理会，他闭门离去。他走后，屋里的圆圈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驱使渐渐抖动起来。似有若无的声响在屋里回荡，渐渐频密。声浪回荡着落在月影身上，她似乎惊醒了一瞬，旋即抱住头，无助地挣扎。覆盖了她的紫色脉络沉落进她的皮肤下，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猎场里正灯火通明。八门禁卫军与行宫的守卫们一起点起近百个火把，把那片残骸之地照得如白昼般亮。青衣男子站在一地血肉残骸中四顾，似乎没有闻到丝毫腐臭。片刻后，他轻轻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一具明显腐坏的马尸头颅。许久后，他抽出一把极细的刀，扎下，沿着一条骨缝切开……远处的树影森森中，有人悄然观望着。三日后申时，廖向回到城里，安顿青衣人在自己府里暂住，再次去了刑部大牢。酉时末刻，廖向进了宫。这时，太子、端王、雍王和郑霄铎都在皇帝跟前，太子正拿着个折子说着什么。廖向走进来，一扫在场的人，恭声说：“臣两次稽查猎场，有些收获。但请陛下屏退左右。”
太子四人都是一愣。皇帝微感吃惊，看了三个儿子一眼，“退下吧。”
彼此看看，众人退出，皇帝说：“讲吧。”
拿出一份奏折，廖向神情慎重地说：“陛下，臣发现马匹被人做了手脚。景王、瑞王、康王、宁王、东阳大将军、龙将军的马都被喂了一种草，叫做凤目。那草的叶子与牧草一模一样，区别是其上有几条回环的细纹，类似细长的眼睛。秋初之际，凤目草会散发出如青草般的清新味道。马若误食，只要奔跑起来，就会兴奋暴躁，甚至发疯狂奔。”
“……”停了一下，廖向又说：“凤目草的根茎粗壮，其内有透明的汁液。疯马如果闻到汁液散出的气味，就会失控地追逐那种味道，疯狂攻击那个味道的来源。太子的马身上恰好被人抹了那种汁液。那汁液散发的味道不但吸引疯马和野兽围攻，还会让奔跑的马感觉刺痛发痒，马会误以为被野蜂追蛰，进而狂奔。一应证据罗列在内，请陛下御览。”
似乎惊了一瞬，皇帝的眼角抽了抽才打开那封奏疏。反复看了几遍，他脸色阴沉地问：“是谁干的？”
“臣详细查验过猎场里所有的马匹草料、马倌的住处、草料屯子，发现两名马倌负责的草料槽里有半截掉落的凤目。再详细盘查，发现那一日午间，所有要参加竟马的马匹都被牵回去吃草喝水。负责照看它们的就是那两名马倌。还有人看到，其中一个马倌给太子的黄马梳毛擦身，说是让那马好看些。”
“接着说。”
“午间休憩时，有四个人去过马厩，是副将何方、虎贲将军陈昊、驸马关子寒，以及……端王。”
“焱儿？”
“确实。他们去到的时辰分别在午时二刻，午时三刻，午时末刻，未时初刻。未时二刻，开始逐兽，随即竟马。”
顿了顿，廖向才说：“看起来，他们四个都有授意的嫌疑。”
“……”“臣审讯了两名马倌，其中一个说午间喂食是郑统领交代的，草料是五名金龙卫送去的。喂马后，另一个马倌离开去茅厕，回来时就见太子的亲随已经端来一盆水，说要给太子的马梳毛擦身，免得脏兮兮的难看。他不敢让那人亲自动手，便自告奋勇。”
“太子的亲随？”
“对。而且，臣详细地问过康王。他说那马确实越跑越快，勒马却毫无反应。臣还查知，康王府遇袭，正逢萧太医替康王医治到紧要之时。宁王遇刺前曾去瑞王府探视，不但带了医者去诊治，还给瑞王送药。陛下，臣以为，秋狩惊马有人故意陷害景王，更有借他之手戕害皇子的嫌疑。此后的连番刺杀，都有阻拦施救的企图，似乎想掩饰什么，或者是为了让两位殿下不治，加重罪于景王。”
垂眸半晌，皇帝问：“你怎么想的？”
“陛下，兹事体大。一个月中，先惊马，随即四起刺案……如果继续姑息，只怕……适得其反。若能查清实情，反倒是好事。”
盯着奏折看了很久，皇帝沉声问：“你觉得跟太子有关系？”
“臣不知道。只是觉得太子身边阿谀奉承的人很多，若是那种汁液能让马兴奋，太子取胜岂不是容易？”
沉默许久，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停顿了一会，他才说：“你去查。朕授你全权，允许你询问任何人，包括太子。”
“臣遵旨。”
“但廖卿，你务必要审慎。”
廖向一凛，“臣牢记。”
此后三日，太子、端王、关子寒、陈昊、何方、郑霄铎以及几名金龙卫、太子的数名亲随相继被传讯。没想到案子愈演愈烈，不但发现了更多证据，还扯到了自己，夏翊衡却似乎要脱罪了，太子郁闷无比。得知，夏翊安暗自偷笑，装出一副公正的模样，乐得袖手。端王心里有些发虚。秋狩前，他收到消息说太子会在秋狩时算计夏翊衡。怀揣着思量，他才找借口去马厩转悠，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可是，除了看到太子的马光洁整齐，什么也没发现，却莫名奇妙地扯上了嫌疑。想着那一日入宫求见的廖向，他有些坐立不安。心慌之下，他赶忙遣人去问候夏翊锦，却被告知他伤重，闭门谢客。无奈，只好压住心绪等待。其余被问话的诸人各怀思量，却无人承认与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