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夏翊衡看着羽凝霜替自己涂好药，收起瓶子，突然问：“霜儿，如果我……”“什么？”
“那一晚，太后让人拿来鸠酒……如果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顿了顿，夏翊衡看着她认真地问：“你会难过吗？”
被他的话惊到，羽凝霜不由得转脸看他。“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一生若是就此结束了……最遗憾的是……”抬手轻抚她的脸，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在我的身边。”
呆了一会，羽凝霜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掠过一抹莫名的痛，更有些慌，不由得责怪道：“不准胡说。你会活得好好的。”
笑了笑，他拥住她，低声说：“我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手，更知不会有人来救援，便喝下那杯酒，捏碎了那只圆珠。好冷……我没感觉到疼，只以为自己被冻死了。醒来，你却不在这。霜儿，你还生我的气？”
停了一会，羽凝霜依偎到他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许久才说：“不是。只是……”轻叹一声，她把约见李从恩的前后告诉他，只略去了李清莹和沈嘉木的事，又补充：“昌侯说得对。王妃毕竟是正妻。你想做太子，就不得不顾及舆论和世家的态度。这是事实。”
继续沉默许久，夏翊衡突然说：“你当初不是说不能再寄望于世家和姻亲的结盟吗？你管他们怎么想。可我好不容易回府了，你却对我不闻不问。你心里都没有我。”
把脸埋在他肩上，羽凝霜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谁说没有的？我真的不关心你，懒得费劲四处央求。”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不想见到王妃，我讨厌她们。”
听着他毫不掩饰的纠结和不满，羽凝霜突然不生气了，眼珠一转，狡猾地回答。“我不喜欢她们。”
“哼！可你依旧娶了她们。”
哑口无言。顿了半晌，夏翊衡自觉有些理亏，想了想才说：“我只是……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十四？”
微鄂，羽凝霜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万一他的伤治不好，太后就有理由赐鸠酒给你了。哪有人那么傻地因小失大？而且，康王熟悉商税，他加入之后……”想了想，把骏远银号修改利钱并盈利的事告诉了夏翊衡，强调说：“大家都觉得他加入对银号有好处，欢欣鼓舞。银号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见他一脸悻然，羽凝霜更高兴了，又说：“康王妃对他可好了，我觉得他们才般配呢。”
“秦雪蓉？”
“对啊。康王是个有福气的，娶了个真心对他好的王妃。这一次要不是康王妃帮忙，有些事会难做很多的。”
“这么说似乎我的运气很差？”
“单就娶王妃而言，殿下的运气确实不好。”
“……”“嘻嘻，不过不是你的错。那是太后指婚，有什么办法呢。”
她大度地安慰了一句。暗喜，夏翊衡顺势叫屈：“对啊，是太后把她塞给我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哼！那你还成日里怀疑我？”
觉得自己似乎疑心太重了，可夏翊衡不想认错，狡辩说：“你不知道那一日的话说得多难听。太子在父皇面前冷嘲热讽，五哥煽风点火……我……只是，只是……”转念，他突然说：“我总不能打他们一顿吧？”
一愣，羽凝霜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人家说几句，你至于打他们吗？”
“主要是龙远鸣的错。他居然不替我作证。十四更是过分，一进来就跟太子吵……把一切都弄糟了，我当时确实很生气。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点说，我就不会措手不及了。”
见她高兴起来，夏翊衡抓住机会为自己的疑心找理由。听着他的歪理，羽凝霜暗自腹诽了一句，抬起一双妙目瞅着他一会才说：“你该好好说的，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银号开业的时候，你新娶王妃，不见踪影。后来，我就忘记了。而且武宁和金靖都知道，你怎么不问他们？”
自觉自己很冤，又有些心虚，夏翊衡只得说：“好吧。是我不对，别生气了。”
“……”“你看，那只猫来闹事，我连早饭都没吃。我觉得你只关心那只猫，我呢？”
见她不说话，夏翊衡想起九叶，灵机一动再次把它拿出来说事。见他又开始声讨九叶，羽凝霜有些哭笑不得，走出去吩咐了一句，又回来说：“早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那你留在这陪我吧。”
“要不你跟我去银号看看？”
“……”“去吧。眼下不上朝，你不如去看看？”
羽凝霜笑着劝了一句。午后，夏翊衡还是跟着羽凝霜去了骏远银号。银号里热闹非凡。夏翊辕和龙远鸣还在养伤，谁都没到银号来。羽凝霜带着他看了一圈才问：“是不是很热闹，很好玩？”
看着喧闹的人群，夏翊衡有些意外地说：“那些大银号没有这种热闹的。他们都是一个个小的雅阁，安静得很，不似这里……那些人揣着银两，银票走来走去？”
莞尔，羽凝霜回答：“殿下看，那边的几个是龙远鸣培养的护卫，武力不弱。我们保证进了银号的人不会被抢劫。至于银票，除非有存放人的亲笔签押，抢去了也兑付不了。这一点我们跟那些大银号不一样。在他们那里，只要拿到银票，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钱。”
“哦。”
“骏远银号的银票都是双层纸，签押时用的是拓印之法，很容易辨得出真伪，所以伪造笔迹很难的。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存放些散碎银两，最少的不过存放五十两，城里那么多富户，打他们的主意有些得不偿失。”
琢磨了一下，夏翊衡不由得说：“拓印？似乎很稀奇。”
“殿下还记得当年的药圃刺杀案吗？开银号的时候，我想起当初的字画证据，觉得那个方法很好，就借来一用。”
微感无语，但夏翊衡转念一想，笑道：“真是意外呢。若是太子知道，肯定气得要死。”
“嘻嘻。气死他便宜了。走。我们到楼上去。”
二楼小厢房里，沈嘉木、羽珺鸿两人正在整理文牍。见到羽凝霜带着夏翊衡进来，都吃了一惊。顿了顿，沈嘉木行了个礼，自觉地回避。羽珺鸿却大方地留下，跟姐姐姐夫说了几句话，便殷勤地给夏翊衡泡茶，然后去请金燕做了一二茶点，表现得十分得体有礼。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夏翊衡就问：“珺鸿，听说你跟着龙远鸣学剑，你想从军伍出身？”
微鄂，羽珺鸿摇头说：“暂时没想好。但银号忙碌，生意又好，每日我都在银号的。姐姐说我们家根基薄弱，我觉得或许该先好好经营银号，再言日后比较好。”
听了，夏翊衡觉得羽珺鸿颇为踏实，不由得点点头，两人又说些别的，却也和睦。在骏远银号里盘桓至酉时，两人才离开去吃晚饭。夏翊衡还叫走了羽珺鸿。三人走后，龙远浩从回廊下绕出来，走到单明身边说：“单大哥，你说景王对羽姐姐到底有没有真心？”
“呵呵，你小孩子家的，懂得什么叫做真心？”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四岁了。”
斜睨了他一眼，单明劝道：“阿浩，你少管他们的闲事。这会子你该专心习武，把基础打扎实，日后你们兄弟才能互为倚助……至于你哥，嘿，按我说，他傻。据说他们早就认识的，却白白错过了机会。”
有些不解，龙远浩想也不想就为哥哥辩解：“胡说。我哥可聪明了，一点也不傻。”
哑然。但没法跟小孩子解释，单明只得说：“那就是个比方，你可以装作没听见。”
“装？”
“就是……哎！所以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可我……”“少议论你哥。他知道了肯定骂你的，没准会罚你站在树上一整夜。”
见少年一脸疑惑，单明转念，恐吓了一句。回到王府，夏翊衡想起九叶，不想看到那只讨厌的猫，便留羽凝霜在东厢陪着自己。相处了一日，两人再次如胶似漆起来，每日在一起形影不离。就这样，羽凝霜在东厢住下，每日摆弄药膳给夏翊衡调养身体。琳儿和子涵就往返斓羽阁取送物件。这一日晚间，琳儿捧着两件衣裙往前院走去，行至花园外一处回廊下时，有人叫她：“琳儿。”
止步，她回头一看，金靖从柱子后转出来。借着廊上的灯火，看到金靖脸上的两道伤口，琳儿忙走过去问：“怎么受伤了？”
苦笑了一下，金靖才说：“被那猫抓的。”
“啊！它为什么抓你？”
摇头，金靖说：“你去东厢吗？走吧，我帮你拿着。”
抿嘴一笑，她回答：“不用的。夫人的衣裙你拿着不好，会让人家说闲话的。”
微感尴尬，金靖干笑一声才说：“那……我们走吧。你不知道，那只猫就是妖怪，那一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琳儿有些内疚地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哎。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羽夫人善治外伤，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他笑着安慰。那簇猫毛是琳儿给金靖的，他再悄悄放在夏翊衡脸上，然后找了只野猫留下脚印栽赃九叶。此举不过是为了给夏翊衡一个去看羽凝霜的台阶，或者故意激怒九叶，让它闹事，给羽凝霜一个去找夏翊衡的理由。只是，金靖也存了借机教训九叶的心思，未曾想到反被抓伤了。一路走着，两人很快绕下回廊踏上了通往前院的石径。他们走后，一丛花木后走出两个女子，正是苏蕊与净荷。得知羽凝霜在东厢照看夏翊衡，苏蕊心里的妒火再次翻腾起来，越想越觉得羽凝霜碍眼。可是，夏翊衡不住在斓羽阁，她去套近乎也没机会。再想起兰玉茹越来越明显的肚子，苏蕊更是气急。无计可施之下，她干脆每日在前院左近徘徊，希图能遇到夏翊衡，再次表现一下自己的温柔和贤惠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一连多日，她没见到想见的人，却无意间看到金靖和琳儿。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苏蕊想了想才问：“净荷，那个女子是谁？”
“她是羽夫人的贴身侍女，叫做琳儿。”
“……”“奴婢记得她出身太后宫，是太后赐给王爷的女人。而且我觉得……她跟金统领不似寻常的关系呢。”
净荷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太后赐的女人？”
“对啊。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去金香亭，却进了斓羽阁服侍羽夫人。”
苏蕊蹙眉。“夫人，这可是个机会呀。历来，宫里出来的女子都是属于王爷的，而金统领……是王爷的护卫。这是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一惊，回头看了净荷一眼，苏蕊再一琢磨，大喜。不等她高兴，净荷又说：“但即便发难也不该你去做，免得王爷心里不快。金统领毕竟得到王爷的倚重。”
看了她一眼，苏蕊点头。这时，金靖和琳儿已经回到东厢。看着琳儿进了屋，金靖默默想着什么。没过一会，就听得一声猫叫。愕然抬眼，他就见九叶落在一旁的扶栏上，瞅着他。一人一猫对视了一会，金靖想起它的凶悍，心里有些许发怵，斟酌了一下还是试着问：“你有事？”
“喵！”
不知道它说什么，金靖回答：“羽夫人在屋里，你进去找她吧。但殿下也在，估计他不喜欢看到你。你还是别进去了。”
“喵！”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转转眼珠，九叶抬起爪子指了指左边。一愣，金靖回头一看，只见树影微微摇动。一怔，他蓦地明白过来，喝道：“谁？”
怒吼间，他全力向前扑去。有些意外他的敏锐，藏身树上窥探的黑衣人不得已暴露出来，拔足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