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她继续瞪着镜子,眼神渐渐狰狞。“不!我不要!漫漫长夜,无止境的冷落和等待……不要!羽凝霜,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弄到这个进退不得的地步?我为什么要害死月儿,我为什么会杀人?都怪你这个该死的贱人!贱人……”喃喃自语着谩骂了许久,苏蕊终于落下泪来,自语着:“对不起,月儿!你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午后,她再次去了柴房。“净荷,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净荷自知给夫人惹了麻烦,只想死得好看些。听说有种毒药服下后死得很快,人不会很丑。所以,我想最后吃一块元宝楼的糕点,喝杯蜜茶。”
瞪了她一会,苏蕊才说:“好。”
“厨下有个叫做方文的说城里有个药铺买得到那种药。他这辈子是没指望做王府总管了,夫人若给他些好处,或许可以收为己用,至少比原本的两个内官忠心些。还有,夫人该设法把楼里不听话的人撵出去,培养几个愿意为夫人办事的,免得又着了人家的暗算。”
默然,苏蕊顿了顿才说:“你去后,我会让人给你好好安葬的。”
“叩谢夫人。奴婢可否跟月儿一起吃?”
“好。”
“夫人不去见月儿吗?”
默默许久,苏蕊轻轻摇头。十年主仆,诀别之际,她却鼓不起勇气去见月儿最后一面,不敢告诉她自己决定舍弃她保全自己。“夫人不要自责,等我见到月儿,会给她好好说说,她会谅解的。”
扯扯嘴角,苏蕊露出个比哭还惨的笑容,离去。净荷拎着一个食盒走进囚禁月儿的小屋时,她抬起无神的眼看看净荷,复又垂下眼睑。“月儿妹妹,夫人让我们一起吃块糕,喝杯茶,也好做个饱死鬼。”
月儿蓦地抬眼,瞪着她。在她面前坐下,净荷自顾自地打开食盒,拿出杯碟,一只壶,一盘糕。“听说你几日不饮不食,不饿?”
她微笑着问。瞪了她半晌,月儿突然抓过几块糕狼吞虎咽地吃掉,然后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再一杯,又一杯。三杯后,月儿搁下杯子,喘息了一会才问:“奇儿是被你收买的,你故意说是我?”
不置可否,净荷从容地拿起一片糕吃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才抿嘴一笑,反问:“你说呢?”
“肯定是!你献计陷害兰夫人,故意栽赃给我。被发现,你再跳出来污蔑我,挑起王爷的怀疑。净荷,你这个该死的贱人,你处心积虑地蛊惑夫人,你想害她?”
月儿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越想越恨,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站起身,探手抓住净荷的衣襟质问。看了一会女子愤怒的脸,净荷轻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啊!”
月儿只觉得手腕一麻,不由得一松。整了整衣,净荷好整以暇地再次吃掉一片糕,笑了笑才说:“我跟你无冤无仇,只是适逢其会。”
“你!真的是你害我?”
“一个人第一次害人必定会害怕、紧张,容易出错的。但第二次,第三次……她的心就会越来越冷,越来越狠了。要让她一直往前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亲手杀死不忍心下手的人,比如你。先害死那个孩子,再杀了你,苏夫人就很难回头了。这叫做祭刀!”
震惊不已,月儿瞪大了眼睛瞪着她,好似见了鬼般。“很吃惊?呵呵呵。”
净荷娇媚地笑了几声才说:“我告诉你,王爷不是个笨蛋,那种侍女自作主张的蠢话谁会信?只是他有大事要做,不想节外生枝,才没有追究。可你觉得他会怎么看苏夫人呢?这么一来,她和王爷之间再也不可能回转。她不想被冷落,就要更努力地争宠,他越是不待见她,她就会越怀恨……哈哈哈,为了得到他,她只能一直去争,去斗,去杀人!她会更恨羽凝霜,进而憎恨王爷,她会跟他们斗到底,直到……哈哈哈!”
净荷笑得花枝乱摇。既惊且怒,月儿猛地喘起来。“你……你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哈哈。我肯定不是你。我告诉过你,在这种豪门府邸里,那些笨的痴的就会被算计,被污蔑,就是这么个可悲的下场。你看到了吧?懂了吗?”
“不!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小姐?你说!”
“因为她……迷恋景王,可景王瞧不上她,她就满腹怨怼。恰好对我们有用。”
“你,你,你……你要,你要谋害王爷?”
“哈哈哈哈。与你无关了。但我告诉你,其实你不用死的。要解决这件事,最聪明的办法是苏夫人亲自带着你去请罪,力保你,恳求彻查来澄清真相。奇儿的话只是一面之词,不代表你就是主谋。她如果这么做,王爷反倒会觉得她或许真的无辜,没准就放过你们了。可惜啊,她心虚,害怕,担不起责任,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瞪着净荷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月儿猛地站起来,疯了般向屋门扑去。没有理会她的举动,净荷继续悠闲地吃掉盘中的糕点。没跑出三步,月儿蓦地摔倒在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欲要高喊“来人”却只发出低沉的嘶嘶声。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里蜂拥而出,打湿了地面。从容行至跟前,净荷蹲下看着她,妩媚地笑了一下:“夫人让人在糕点和茶水里都下了毒。那毒不会马上致命,你才有机会听了几句真话,不至于死得糊涂。”
月儿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你很难过?她不敢来见你最后一面,不敢告诉你,她舍弃你为了保住自己。月儿,可怜你的忠心。你没有琳儿的好命,你如果跟随羽凝霜,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
瞪着眼,月儿艰难地张着嘴欲要说什么,却戛然而止。站起身,净荷笑着拿出一丸药吃掉,合衣躺在榻上,闭上眼。酉时三刻,武宁进了王府书房。“殿下,苏夫人在外请罪。她说是月儿和净荷彼此较劲,净荷蛊惑月儿收买奇儿,又收买了一个花匠,把泥洒在那条路上来邀功的。她自知不察,说对不起殿下……请殿下责罚她。”
“哦。”
“月儿和净荷都被苏夫人处死了,但她说,她们服侍她一场,吩咐好好安葬。”
不置可否,夏翊衡问:“你觉得她真的不知情?”
“至少没有找到证据。”
夏翊衡冷笑了一下,“就这样吧。我懒得见她。告诉她管束好下人,不要再出现这种事。”
“是。奇儿几个呢?”
“你说呢?”
“明白。”
“安排人照看那两个孩子,别让人家又钻了空子。”
夏翊衡想了想,吩咐了一句。不到半个时辰,内府里的女眷都得知了月儿和净荷的死讯,奇儿几人同样未能幸免。兰玉茹狠狠咒骂苏蕊杀人灭口,恨极了她。斓羽阁里,羽凝霜听完高元的禀报,吃了一惊。“她处死了月儿?”
“是啊。”
“月儿不是她的陪嫁侍女吗?我记得她提过的,她说月儿自小服侍她,迄今十年有余了。”
“似乎是的。苏夫人入府的时候陪嫁了两个侍女。秋狩后,一个侍女不知怎么着滑倒撞到花园的假山上,头磕破了。当时王府被查封,没法往外请大夫,没救过来。月儿是仅剩下的一个了。”
默默点头,羽凝霜叹了一声才说:“月儿对她是很忠心的。她若不维护苏蕊,早就在王爷面前攀咬她了。”
高元一愣。“其实奇儿的话未必可以全信,殿下也没说非要处死月儿。可她……”沉思了一会,羽凝霜又说:“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夫人心善,奴才知道。可你还是得提防些。奴才听武总管说,苏夫人经常到各处走动。没准兰夫人跟夫人对着干,是她挑唆的。”
转头看看他,“怎么说?”
“那个奇儿说……”高元想了想,把从武宁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了说。琢磨片刻,羽凝霜摇摇头。“殿下在她那里的时间不多,她不嫉妒才奇怪呢。可当时太后把苏蕊硬塞给他,也是无可奈何。”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当心的。”
笑了笑,羽凝霜说:“知道了。但你这话别让殿下听见,免得他骂你。”
“嘿,是。”
夏翊衡得子之后半个月,李清莹终于不治。闻报,夏翊衡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按例办理,丧事从简。停灵三日后,按例封闭了棺椁,第四日,府中众女眷都来祭拜。第八日,李清莹出殡。昌侯府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争执。第十日,内史府在玉碟中录明:大元夏历三百九十八年冬,景王侧妃李清莹殁,存年二十,无子嗣。